方秀珏如此悉心隆重打扮是为了中午见她未来的公公,戴永肃戴侍郎的。
午膳前,外头有小厮喊道:“老爷回府了!”凤霞早就一迭儿地跑来告诉了黛翮夫人。黛翮夫人眼中有一瞬间的欣喜,转而只淡淡地说:“知道了,吩咐厨房准备上午膳吧。叫了人去叫二公子和方小姐来吧。”
午膳的厅堂很大,紫檀木嵌石英玉白石的大圆桌子上铺绛紫菊花暗纹桌旗,一色的紫檀木嵌石英玉白石的圈凳,也铺了同样花纹和材质的软垫子。戴永肃、黛翮夫人落座前,戴行简和方秀珏只站在一边并未轻易落座。一应仆妇小厮皆垂手立于身后。冷菜是寻常的焖玉笋、酱牛肉、落花生、金沙虾、拌木耳、拌金针、糯米甜枣、酱萝卜八样,再家常不过。
帘子内的膳厅搁着银碳火盆,又因着南面向阳,虽是冬日,亦如暖春。戴永肃进门即将皂色貂皮披风解下,交于贴身奴仆。
来人四十上下,通身褐色团蝠暗纹锦衣,领口和袖口是名贵的银尖黑貂风毛,毛色细腻反光。黑须冉冉,目光灼灼,身姿挺拔,精神矍铄。戴永肃略伸手捋了捋袖口,露出一枚戴旧了的成色极佳的通透翠绿的翡翠扳指套在他的左手大拇指上。一边的黛翮夫人嗔怪地指责道:“老爷也真是的,什么公务竟比见见未来的儿媳还要紧的?连换家常衣服都没来得及呢。”
方秀珏拉了拉一旁的戴行简的衣角,慌忙盈盈拜倒,歉意道:“让老爷夫人挂心了。”
“这位就是格致兄家的二千金吧?”戴永肃笑道,“果然知书达理!格致兄果然比我会调教子女啊。”说罢,目光一凌,转而落在一旁呆若木鸡的戴行简身上,“简儿,终于在外头疯够了?竟也知道回来!”
“好了好了,当着方小姐的面……”黛翮夫人急急圆场道,“简儿已经抄了《学记》以表向学之心了。”
戴永肃目光凌厉一扫,戴行简早就不敢应接,慌忙垂下头去,竟像足了初进私塾的小小学童。周渔思不禁暗爽,好你个浪荡公子,竟也有制你的人!
戴永肃敛袍落座,黛翮夫人亦坐,戴行简和方秀珏方才相对而坐了。不一会儿,凤霞等丫鬟早就捧了红参山药乌鸡汤奉上,众人热热地喝了一碗下肚,戴行简说:“今冬听闻珏儿受了不小的委屈,想必宿州的家呆着也尴尬,特特去信给格致兄,邀你来京小住,一来看看我未来儿媳,二来,也好早些熟悉环境,多匡扶匡扶我这没用的儿子。”
方秀珏忙起身谢了,并说:“哪里敢说匡扶,只不过和简哥哥一起孝敬着二老罢了。”
说话间,各色热菜纷纷端了上来,一时间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众人吃了一阵子,戴永肃又说:“家常菜罢了,自然不比你宿州家中的可口,只将就吃吧,不要客气。”方秀珏夹了一筷子子姜焖羊肉放入戴行简的碗中,又自己低头吃了一筷子,惊呼道:“竟有这样香嫩的羊肉,饶是满宿州城也找不出侍郎府上这样的厨师啊!”戴行简见碗中的羊肉,一时间笑意盈脸,黛翮夫人亦连连点头,戴永肃脸上依旧是惯常的严肃表情,只作未闻,继续说道:“今秋戎州郭冲助端王攻打芮光国、高句丽一事,还要多谢你父亲的帮忙啊。要不是他智谋深远,将你长姐秀颖嫁于郭冲次子,这隔一层的交情可不容易攀啊。”
“哪里就是隔一层,这不是眼看着就要捅破这一层了吗?”黛翮夫人笑意盈盈看向方秀珏。方秀珏只抿嘴低头,用手指拈了绢子轻轻点一点刚吃过羊肉但其实并无半分沾染的嘴角。戴行简几乎笑出声来,道:“哪里是方大人的筹谋,完全是珏儿的筹谋啊,方秀颖哪里对郭二公子的胃口,要不是珏儿抓住郭二公子好美色的软肋,早早送了一个章台乐女去给他作妾,怎么……”方秀珏赶紧示意戴行简不要多言,在桌下用力踩了他一脚。
戴永肃脸色大变,重重拍了一记桌子,厉声呵道:“如此无礼!我平日里这么教导你的吗?用语如此粗鄙!”黛翮夫人忙给戴永肃抚背顺气,眼中也是满满的无奈。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戴行简自然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方秀珏忙道:“伯父勿要生气,简哥哥一时情急才关心则乱的,平日里他也并不是总这样的。”说罢觑了觑戴永肃,继续道,“无论是谁的筹谋,只要能对伯父和端王有所助益,也不辜负了。”
戴永肃怒气来得快,消得也快,须臾,脸上又恢复了如常表情。
偌大的饭桌,端起碗筷吃饭的只有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