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戴侍郎府上灯火辉煌。游廊中的腊梅如琥珀,红梅似云霞,仿佛整座府邸都沉浸在一片悠悠梅香之中。戴侍郎府上所用地砖一律是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光洁如镜,拼贴无缝。游廊、穿堂、院落里的石雕风灯早已有掌灯的丫鬟点上了,九曲游廊里有往来如织,手捧各色果品的丫鬟急急穿行,庭院里又有手持笤帚洒扫的小厮,一时间,阖府上下好不热闹。
周渔思对礼物作了最后的清点,特特在给戴林飒的紫檀秒金木下用胭脂做了个隐秘的记号——她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务求不出差错,恐怕在归家苑短短的接触中方秀珏也早就观察到了她的这个好处,所以才会特特选了她做自己的贴身丫鬟。方秀珏这边正端坐在梳妆台前补胭脂和口脂,并不需要周渔思服侍,其余亦无事情可做,周渔思想着再去找黛翮夫人身边的凤霞碰碰运气,于是向方秀珏告了肚子疼出去了。
穿过东厢房和正房之间的游廊,却并没有见到凤霞,现在这个时候,也不宜和黛翮夫人打正面,于是懊恼地扭转回头打算回东厢房,防着万一方秀珏找自己有事呢。正踌躇间,轰地猛然扎入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一股熟悉的瑞脑香兜头兜脸地袭来。周渔思猛然抬头,正遇上来人灼灼双目,顿时愣在那里,两道流霞挂在双颊。
“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一把低沉浑厚的嗓子正对着自己说话。说话的正是一位白衣谦谦的公子,面若冠玉,剑眉星目,唇若涂脂,两道浓眉因为关切而微微蹙拢,修长的双手握在周渔思双臂。不是戴不胜是谁?他比春天时更瘦削了。
“我……我……”周渔思一时错愕,一向大胆的她此刻却语无伦次起来。
“有没有撞伤哪里?”见周渔思愣愣的,戴不胜不禁更为紧张,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没……没有……”周渔思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滚烫,仿佛有人拿蟠龙山的温泉水给她湃面,芬芳温暖。她急急用双手掩了掩火热双颊,极力镇定,柔声道,“多谢公子关怀,本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多有冲撞,不好意思了。”说罢盈盈福了一福。戴不胜亦躬身作揖,谦和道:“我也有不小心的地方,走路时心里面想着事情并没有看到姑娘过来,得罪了。”说罢又作了个揖告辞,转身朝黛翮夫人的正房里走去了。
周渔思望着戴不胜高大的背影,竟久久不能转眸,她一边笑自己的痴心妄想,一边又担心方秀珏这会子正找自己有事,不禁加快了脚步回到东厢房。
不多会儿,宰相府里的马车轿子已经在正门停下了。正门大开,早有奴仆打着红纱金字的栀子风灯列了两队迎候。宰相阖家大小下马下轿,一行人在总管徐福的哈腰引领下迤逦而来,戴永肃和黛翮夫人并戴行简、方秀珏盛装迎接了,一并进入内堂大厅落座。周渔思在人群中并没有看到戴不胜的身影,心下不禁狐疑。
宰相戴永杲一身家常装扮,大腹便便,笑意盈盈,大约五十上下,南面而坐。戴永肃坐在他的下首。坐在戴永杲另一边的是元雍夫人和周渔思从前见过的玉厄夫人。玉厄夫人虽然貌不出众,不过中人之姿,但穿着打扮却非常得宜,不出挑,但符合她自身的容姿。元雍夫人本是将门虎女,身材高挑,样貌远在玉厄夫人之上,穿着打扮也鲜妍得多。当然,二人看黛翮夫人的神色颇值得玩味。然而只在鱼听舫上见过一面,玉厄夫人并没有认出方秀珏身边的这个小丫头,更何况,今天的主角是方秀珏。
一番寻常客套过后,便是絮絮闲聊。
两位夫人而下,是三位姿容不凡的小姐。为首的,美貌最盛,唇红肤白,一双杏眼圆圆,秀发披肩,正如瀑布垂下,头上簪戴不过寻常富贵人家的牡丹样的嵌红绿宝石的簪子,黛翮夫人唤她疏影。
“疏影婚期也快到了吧?”唤作疏影的小姐怯怯地看向元雍夫人,元雍夫人爽朗答道:“就在下年的四月初六。嫁的是王阁老的长子。”说罢意态闲闲地扶了扶头上的蓝绿宝石步摇,剜了一眼黛翮夫人道,“固然王阁老已然无实权在握,但他门生广众,桃李天下,也是德高望重。何况,我们疏影嫁过去,是做正房长媳的。”
黛翮夫人倒是没什么,方秀珏闻言一时脸色大变,又少不得生生按下心头怒火。周渔思揣测,也对,方秀珏是方格致的妾侍景氏所生,自然是庶出女儿,这恐怕也是方秀珏身上唯一不那么光彩的地方罢。可是以元雍夫人的地位,根本没有必要对一个初次见面的晚辈出言讥讽,何况她是冲着黛翮夫人说的,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