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全都齐集于庄公寝宫门前,等着召唤,四公子杵臼也和大家一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庄公为什么会从凤凰岭被救回,陈后原本归宁蔡国,为什么竟也在凤凰岭被庄公误杀,难道是两国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无法解开的迷雾,笼罩着陈国的臣工们,一切疑窦也只能等庄公醒来才有结论……
终于从寝宫里传出话来,要公子杵臼进去,杵臼扫了一眼大家,匆匆走了进去,直至榻前,此时陈庄公彻底醒了,被老虎拍过的头上扎着白布,说话的语气让人感到明显的中气不足,杵臼大礼参拜于榻前,庄公伸出手来让他近前,杵臼这才起身趋前,他拉着庄公伸过来的手:“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庄公的声音很小,小得就是两个人相对而立也得认真才能听见:“你还记得宛儿生过一个孩子吗?六年前……不,七年了。她还活着,是宛儿的媵女钗环把她藏起来的,周太史说过,此女不祥……,她是个妖女……七年前就该让她死,可是……可是没能做到,没想到宛儿也在……,陈蔡两国……怕……怕会因此……因此生出事端,你要……尽快弥补,陈蔡息郑四国联盟是大……大局,不能……破……破坏……”
庄公喘息良久,杵臼让他歇歇再说,庄公摆了摆手,继续说着:“我大限已到,怕是命不久远了,如今……完儿是太子,贤名远播,我想有一天,还政于他……怕……怕现在是时候了。我想歇会儿,你……去吧……”
杵臼唱了声:“喏。”
杵臼脚步沉重地退了出来,大臣们一下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问长问短,杵臼告诉大家,君上身体虚弱,已无大碍,君侯希望诸公各司其职,勤勉政务,请大家先回去。见杵臼独自走了,这些臣工这才带着不解和诸多的问号离开了庄公的寝宫……
杵臼回到府上,却见大庭内竟坐了不少人,蒲姬将杵臼堵在门口,迫不及待地问:“太医院的掌事刚才说,君侯病体不容乐观,是不是君上要禅位给完了?”
杵臼扫了一眼大厅,大厅里大都是陈国政要,有掌握兵权的春官,也有执掌刑罚的秋官,看来他们都是有备而来,见蒲姬把话挑明,大家也都直奔主题。
臣甲:“凭什么,一个毛孩子何德何能……”
臣乙:“大人,这事儿万万不可,陈蔡郑息四国联盟是何等重要,一个毛孩子又如何知晓这其中利害。”
臣丙:“是呀大人,四国联盟如同薄冰,一碰即碎,非柱国之人不能平衡,公子完虽有仁贤之名,论其军国大事只怕还显嫩点儿。”
臣丁:“大人,楚国北上,表面看息是正撞之要冲,殊不知,透过息国便是蔡陈,高枕无忧的应该是郑国,所以,此时的陈国断不敢有丝毫闪失。如果庄公想还政于完,只怕难服列国。”
正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之时,突然家人来报,说陈完已将传国玉玺带走。此言一出,庭堂上一片大哗,当时就有人提议,围住东宫,逼他交出传国玉玺,否则就……一人出头,纷纷响应。
杵臼让大家稍安勿燥,他说:“如今君侯健在,一切自有君侯安排,陈国走向何方,眼下还轮不到诸位作主。”
这些人中也有急燥之人,当下就要往外闯,杵臼大怒,他抽剑在手一剑击碎案上瓦釡,大声怒吼:“敢出我府,那就先把脑袋留下。”
大厅顿时静了下来。这时,家人来报,说太子陈完来见。杵臼闻言也深感意外,蒲姬见杵臼动怒,又听说陈完来了,便劝大家先到后面,听他有何说词,到时再作主张不迟。就这样,大家只好被蒲姬请进后堂。
陈完被家人引了进来,一见杵臼,先喊了一声:“四叔……”匍匐在地哭着说君侯驾鹤西去了,然后高举玉玺,“楚国北上,我陈国砥柱中流,千斤重担非四叔不能胜任,望四叔以百姓为念,以祖宗社稷为念,万不可推辞,四叔……”
杵臼十分意外,他扶起陈完:“事出突然,玉玺暂放我处,今后之事,推后再议。”说着喊了一声,蒲姬应声而出接了玉玺,那杵臼拉了陈完匆匆出府。
郑盈原本只想把妫揪出来让妫砸倒陈后,自己取而代之,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永巷令按照存档记录,连夜去问三夫人。
三夫人气愤不过:“原本君上当晚是在我这里的,不想入夜时分竟又被郑盈唤走。”
永巷令紧问了一句:“几时唤走的?
三夫人说:“定昏。”
永巷令:“可有记档?”
三夫人冷冷地说:“不知。”
调查郑盈,那郑盈那里还敢直说,编道:“君上是到了本宫,可是刚刚坐定,就有人要见君上,君上让我回避,来者是谁,我一概不知,说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只见君上跟着来人匆匆而去。”
永巷令再要调查,进来的人是谁,却不见档存,君上因何而去,也不得而知,君上缘何无故离宫,到此,已死无对证,永巷令只好将所查的结果报于大夫杵臼。虽然此事无法对证,那郑盈平素的作为杵臼却心知肚明,于是在之后为庄公殉葬的名单里,杵臼亲手添上了郑盈,这也算是恶有恶报的一种结果。
这天晚上,四个寺人来到宫里,他们先将宫中的侍女们赶了出去,又令人将郑盈之女抱了出去,那郑盈见他们面无表情就知不好,一个寺人从袖里拽出白绢,当堂念道:“臣妾郑盈,受君侯雨露深恩,无以为报,今君侯西去,郑盈誓不独活,愿事君侯于地下,再结联理。”
郑盈大呼:“这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
几个身体粗壮的寺人将郑盈按在床上,另一个拿着白绫一圈一圈地在郑盈嘴鼻上缠着,开始时,那郑盈还在摇头蹬腿,最后竟连放了几个响屁,人便不动了。
庄公突然薨了,对老百姓而言,如吃饭吃出一条面虫,挑出扔了就是,可对于那些士大夫们则如晴天霹雳,是向左转还是向右转看来很难拿捏,更多的则是左顾右盼。对于边防将佐,更是一级战备,全力向外,却也时刻准备向内。
杵臼此时有两件事必须急办,一是向周王室报丧,这件事好办,只是例行公事谁去都可,但,第二件就难办了,那就是去向蔡国通丧,因为这里还有一位到蔡国省亲而且至今未归却死在了陈地的陈后。如此绕口的事情,舌头如何捋直了又能顺过来,却非一般人能够办得到,先不要说谁人可使,先不要说这个人能力如何,就通丧一事,恐怕都会是九死一生。明摆着,陈后一死,那蔡太后岂能罢休。
朝议已经两天了,如今仍无结果,蒲姬倒是有个人选,那就是陈完,陈完是两朝太子,接下来就是三朝,有他在,陈国早晚会落在他的手里,不要说自己的儿子没有份,就连杵臼的嫡长子御寇恐怕也只能干瞅着。
蒲姬在杵臼耳边不停地吹着枕边风,她不说自己儿子,而是把杵臼十分宠爱的长子御寇搬出来说事:“陈完是蔡太后的外甥,虽说不是亲的可也未必就死呀,再说了,陈完素有贤德之名,你没听说贤德自有天佑吗,这件事虽说是国事,可说到底这也是家事,叔婶亡故,就该侄子出头,何况他又是太子,论国论家,他都应该出头,整个国家你都替他担着,他陈完也不能看着你这个当叔的独木难支吧,如果连他都不肯出力,那咱陈国还能指望谁呀?”
陈完有一位门客,名叫淮伯,足智多谋,他提醒陈完:“出使蔡国,九死一生,你只管垂目低眉,千万不要出声。杵臼虽然厚道,架不住蒲姬歹毒,杵臼当朝,第一个要搬开的就是你,那蒲姬不比陈后,这个女人刁毒心狠,一定要处处提防。”陈完点头称是。
第二天上朝,一开始杵臼就把两眼望着陈完,他说:“这件事一定要快,这件事关系到四国联盟,也关系到陈蔡两国的走向,此事一旦出了纰漏,只怕陈蔡两国,世代友好的局面便不复存在,接下来的,就会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陈完如坐针毯,知道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出班奏请:“臣愿往”。
杵臼深觉宽慰,当下拍板定下此事。
那淮伯听了不觉连连顿足,埋怨陈完:“主公,你好糊涂哇,这明明就是蒲姬在借刀杀人哪。”
陈完母亲要儿子推了此事,她哭着说:“这也太歹毒了。”
淮伯摇了摇头:“陈公素有义仁之名,推之更加不妥。”
陈完说:“出使蔡国是我自己主动请行,君上未必真有害人之心。”
淮伯叹道:“君上是不是有心,这也只是在下的一种推断,一个人往往对看不见的事情公正无私,当切身利害摆在眉间,公正无私就变的不可思议了。放心吧,有我随行,她蒲姬未必就能如愿。”
第二天,陈完便带着淮伯和几个随从上路了。
再说蔡国,伺候陈宛的那个宫女亲眼看见陈候射杀了陈后,当下回国报于蔡太后,蔡太后知道爱女丢了性命,当时便昏死过去,好不容易唤醒过来,那蔡太后又是一阵无休无止地大哭,大骂陈侯少情寡意,说他们设下圈套谋害公主,要孙子出兵替姑母报仇雪恨。正当蔡侯百般劝说时,又有人来报,说陈庄公病故,蔡侯献舞闻知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蔡太后闻言,连连击案:“报应报应,叫应的神,报应啊。”
蔡侯见祖母顺了气,便起身到议事大厅来见众臣,又有人来报,说陈太子完前来通丧,哀候当下命他先到馆驿歇脚。
陈完住在驿馆内,陈宫宰伯匆匆来见陈完,因为自己跟随陈后来蔡国省亲,陈后命所有人等只在驿馆内安歇,可如今半月有余却没有陈后动静,前几日突然有人传言,说陈后死在陈国,所有出宫的人都十分纳闷,不知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他告诉陈完:“我就让有门道的人四处打探,后来听说蔡宫中哭成一片,这才知道此事不假,我等请有司代为通禀,说我们这些来自陈国的寺人伺女,丫环婆子,在蔡国滞留日久,想请有司代为请行,有司回复,说,蔡宫出事,眼下还顾不上你等,就这样,又一连耽搁了十多天,今早,有司发放发度谍,让我们自行离去,刚才听说,太子到了蔡国,特来相见,不知公子有没有吩咐。”
淮伯一见这里竟滞留着这么多陈人,顿觉有了底气,他要众人暂且住下,等这里的事情办妥再一并回国不迟。
淮伯问宰伯:“这里可有宫中卫队的人在?”
那宰伯一叠连声地说:“有有有。”
淮伯让宰伯去唤伍长来,将陈完身边的人全都换成了宫中卫队,真要出现意外,就算抢也要把太子抢出来。淮伯做着最坏打算,此时的陈完脑子也在紧张地转圈,哀候和他的群臣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人是蔡太后,虽说庄公晏驾和陈后去世,这是国丧,可对于蔡国来说却不一样,陈蔡两国原本就是娘舅之帮,国事也就变成了家事,朝堂上的事可以公事公办,可太后这一关,完全取决于太后当时的情绪,国事好说,家事难缠,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主要看蔡太后的态度了,女儿无端被杀,这样的境遇,只怕此时她的情绪肯定是坏到了极点。
淮伯也在思考着同样一个问题,蔡国也是由候爵领封的大帮,人才济济岂能没有明眼之人。恐怕蔡国之人不一定都想让陈蔡反目,不一定都想让太子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