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露出没有长齐的小牙对妈妈一个劲地笑,她拉着陈宛参观她的乐园,上一次,她带着姐姐参观过,她让母亲看她采果的树林,采了果便在小沟里洗了洗送到母亲嘴边,陈后咬了一口,泪便一下子涌了出来。
妫急忙问:“妈妈,你怎么了?”
陈后笑笑说:“这果子,太酸了。”
妫看了看果子说:“别吃了,我再给你捣个熟透的。”说着,又拿起那根长棍,陈宛没有想到,在这种环境中生活的女儿,比她想象中的要坚强不知多少倍,比宫中的那些孩子们要成熟不知多少倍,她完全是个小大人了。
陈宛将女儿拉到怀里:“别捣了,这颗挺好吃的。”
母亲的怀抱真的是温暖极了,上一次的短暂相聚,她都没来得及认真地享受过,自己再也不是没娘的孩子,原来,有娘的滋味竟是这样的幸福……,她用手摸着母后好看的扣子,看着母后好看的脸……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踡曲在母亲怀里……
每当看到妫的生存技能和技巧,钗环就会感到不安,她不停地自责,说自己无能,没有照顾好小公主。陈宛拉着她的手替她将泪擦掉,由衷地说了声:“谢谢!”此时,陈宛表达心情的词汇也变得尤其贫乏,她要补偿孩子,补偿钗环这个生命中的恩人。陈后转头问问寺人,这方圆有没有集镇,有没有可以做出最好吃的酒肆?寺人明了陈后的用意,慌慌忙忙下山找去了。
在寺人的带领下,妫有生以来第一次坐上了由马拉的轿车,来到集市。这个有着最好酒肆的那条街上,行人全都被清走了,门前伙计都被蔡人所取代,就连伙计和掌柜也都被关在一个小屋里,门口站着带刀的蔡国卫队,只有厨房的厨子还是原来的那些人,就连传菜的人也都换成了蔡宫的人,蔡宫带来的宫人们换了衣装,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迎客,陈宛拉着妫一手牵着钗环径直从人们中间走过,一直走向由屏风隔开的背面,一张大大的桌子上摆着从蔡宫带出来的茶具,从壶中倒出来的是来自蔡宫的茶汤,这顿饭他们吃了很长时间,从上午一直吃到下午才算结束。
掌柜发现外面没有了动静这才壮着胆子走出来,发现客人已经走了,柜台上除了留下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蔡币外,还留下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厨具灶具,他们猜想,今天光临小店的一定是蔡哀候,而且确定无疑。这个消息很快便在方圆传开了,从那之后,小店声名大噪,掌柜的很会做生意,他们将那些厨具灶具封了起来摆在大厅供人观赏,就连菜价也别比别家高出许多。尽管这样,慕名而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自陈后离宫,二夫人郑盈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再加上君上有言在先,“由郑盈暂掌后宫”,这虽不算正式颁旨,不过在她看来这就是颁旨了。之后的这些日子,她以御人媚术几乎得到了君上的专宠,三个夫人、九个嫔妃、二十七个世妇和八十一个御妻,这样说吧,她郑盈几乎成了后宫之主,虽然不成惯例,那些夫人、嫔妃、世妇和御妻便都要到她那里去问安,她也真以后宫之主的身份行使着她的职权,哪个嫔妃犯忌,罚,哪个夫人或八子有功,赏,就连内令女官,也要看她的眉毛行事。宫中的女人无不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郑盈知道,这样的好日子不会太长,因为陈后只是归宁,她一旦回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将自然回归,自己还是那个只有靠媚术才能得到宠幸的女人。现在是该将那个天大的机密说出来的时候了,如何去说,这是一个让她想了千遍大伤脑筋的事情,当时有陈后在宫,由于震慑的力量,使她一想这个问题大脑就短路,如今陈宛出宫了,这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这天晚上,庄公不想太折腾,便想在三夫人房间清静一晚,谁知刚入夜,那郑盈便派人来请,说有天大机密,郑盈无法作主,请君上定夺。庄公听了来人通报自认为郑盈自作聪明,也不好剥她的面子,便临时改了主意。这把个三夫人气的牙根直痒,庄公来到郑盈那里,那郑盈已跪迎在门外,说罪臣郑盈请君上责罚,庄公闻说就是一愣,一时摸不清头脑,郑盈不肯起来,还说她未能尽到律己之责,使媵女与人对食。庄公心想,原来竟是这等事体,看来自己所猜不错,谁知那郑盈又往下说:“那个人是姐姐宫中的媵寺,审来审去,竟审出姐姐许多是非来,臣妾不敢再审,故将君上请来,为臣妾作主。”
庄公淡淡一笑,陈后又能有什么事非?郑盈让人把媵女娪艳传来,又将所有宫人赶了出去,由庄公亲自审问,那媵女匍匐在地,一副害怕的样子,将她不该和川儿对食,有伤风化请求一死的话说了一遍,那媵女被庄公呵断,要他将陈后的事情再说一遍,那媵女再三磕头,口说不敢,却将川儿如何去找陈后的女儿、又在何处找到,那陈后又如何以纳凉为名私自母女相会,一一说了个透彻,庄公听了不觉耳鼓嗡嗡作响。
庄公离开郑盈,如同喝醉酒一般,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净心房,由于事出突然,他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他要好好想想,周太史的话又一次在耳边作响,一次次的可怕应验,一次次的如期而来,让庄公不得不认真对待,虽然他也知道,那个妖女被猛虎哺乳,被虎叼走,使得他未能动手将她剪除,但他知道,那种状况只能算是奇遇,决不可能长久,就算她不死,活下来了,那也与宫廷,与陈国无干。然而现在却大不一样了,那个妖女不但活着,而且还和陈后联在了一起,缠上陈后,也就缠上了陈国,倾人城倾人国的预言就会再次出现。陈庄公思前想后,最后的结论还是“妖女非除不可!”祖宗的基业绝不能断送在一个妖女手里。当下,他传令陈万点齐宫中卫队,他要亲自前往,亲手杀之。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满天的星辰和一轮圆月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在陈宫内,由宰伯亲手将铸有“林”字样的宝剑为庄公挂在腰间,平时的玉珮换成了扣压衣服的蟒皮铜扣,登云芒鞋换成了带有刺马的皮靴,此时的庄公如同临阵御敌一般,他丝毫没有去对付一个七岁孩子的那种轻松。
整个陈宫静静地进入了梦乡,只有更夫们还在吊斗上凭着经验和滴漏报着时辰,宫门大开,陈庄公一马当先地出了陈宫,直向北门方向奔去,早有人先行一步向着城门高喊:“君侯出城了……”
门在庄公未到之前就已经开圆,护城河上的吊桥也在庄公未到之前搭在了对岸,陈庄公马不减速地便冲过了城门奔过了吊桥,只有马蹄敲击路面的声响由近及远,除此再无半点儿声息。他们凭着星斗辩认着方位,向着娪艳描述的方位疾驰,此时,面对庄公的似乎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劲敌,是一位很有可能毁掉陈国的强敌。
这一切,远在山峦怀抱里的妫哪能知晓,她还沉浸在妈妈温暖的怀抱中不肯醒来,这是她此生此世最最幸福的时候,自从有了妈妈,一切都变了,山变的更绿,水变的更清,就连太阳公公也变的格外暖烘烘的,昨天的那顿饭足可以让她饱上一辈子,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排场,只有她和母亲、姑姑三个人在一起吃饭,她可以尽情地去看妈妈的脸,去找钗环姑姑所描述的影子,找那个在蔡宫里能歌善舞的小姑娘。殊不知,这一切一切,将要随着太阳的升起升高一去不再,也许此生此世将永远不会再有。
妫贪恋母亲的怀抱直到日出三杆还不肯醒来。自陈后带着妫和钗环回到了山上,她便将蔡国的宫人卫队全都打发走了,因为,她不需要他们,他们在反而会让女儿感到不安,会让她有太多的束缚,她要他们三天后来这里接她,门外只留下一位宫女伺候,所以这个晚上,整个茅屋就只有她们俩个,钗环姑姑和宫女睡在外面,陈后为妫洗了澡,梳了头,为了怕弄乱头发,这也是妫迟迟不肯睡觉的原因,最后母亲用锦帛为女儿包扎好,并告诉她,明儿一起来,取了锦帛,头发照样还会那么漂亮。这天晚上,母亲几乎是坐着搂着妫睡觉的,妫第一次闻到了母亲身体里所散发出来的香气,那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香气,这种香气有催眠安神的功效,闻着这种香味,她不再害怕,她很安心,很踏实。
天刚蒙蒙亮,急促的敲门声将这一片静谧打碎了:“公主,公主醒醒,公主醒醒呀。”
陈宛放下妫,起身急忙将门打开,钗环和宫女一头撞了进来。
钗环说:“公主你看,那边一片烟尘,怕是有队伍来了。”
陈宛朝远处望了望,果见一片尘土飞起,陈宛伸手将钗环拉进屋里,让宫女去外面望风,陈宛将东西收拾起来,束成一包塞给钗环,一字一句地说:“带着孩子走,快走。怕是被君侯发现了。”
陈宛拉过迷迷糊糊的妫,在女儿脸上吻了又吻,突然外面一片马蹄声响。陈宛将钗环和妫推向窗口:“快走!快!”
庄公与陈万率领马队旋风般地冲上了山,庄公将马缰拉住,陈万一扬手,卫队们在马上张弓搭箭,宫女早吓的爬上山坡,蹲在那里直哭。
陈万冲着茅屋大喊:“屋里的人听着,快点出来。”
门动了一下,只见庄公举起了手,做着准备射击的动作,突然他将手一挥,箭如飞蝗,一齐向着木门射去,庄公看时,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爱妃陈宛。
庄公大吼一声:“宛儿——”
此时陈宛已经是少气无力,一股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庄公扑上前,紧紧将陈宛搂在怀里,陈宛的前胸插满了箭羽,喃喃说着:“放了咱们的孩子,求……求……你……”陈宛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业已没了气息。
庄公大喊:“宛儿……”
只有青山回音,天地旋转着。
庄公跪在地上,冲着老天大喊:“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
无人回答,只有他的声音在一声声地传递,在一声声地回响……
一个士卒从屋里出来,单腿跪在地上:“报君上,屋里没人。”
庄公两眼通红,他把牙一咬说了句:“追!”然后率先上马,战马绕过茅屋竟向着后山追去。
在山的背面,妫紧紧拉着钗环的手从山上滚滑下来,钗环拽着妫拚命地往前跑着,身后荡起一片烟尘,妫往后面看了一眼,她大喊:“姑姑,你看,周老头追来了。”钗环看时,只见无数战马交替着往前奔驰,钗环喊了一声:“快,快走孩子。”拽着妫往前猛跑,妫跑不动了,钗环急忙蹲下身子将妫背在身上,顺着小路往前逃命。
庄公圆睁着双眼紧紧盯着前面的人影,他连连摧马,他暗暗发誓,绝不让妖女再一次从自己手里逃掉。他摘下雕弓,伸手从箭囊里摸出一支箭羽,认弓搭箭,他看着妫的后背,看得亲切,突然眼中朦起一层泪雾,但他还是将心一横,只见他一咬牙,松开手指,一支利箭“嗖”地一声向着妫的后背飞去,庄公紧紧盯着飞出去的箭羽,只见那枝箭被树枝划了一下,力道改了,箭羽往上飘起,那支箭竟直直地插在一棵树干上。
庄公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将弓挂好,从腰里抽出宰伯挂在他腰间的宝剑,双脚用马刺往马肚上一磕,那马顿时便如箭一般射了出去,直向钗环和妫扑去,庄公嘴里恨恨地说着:“妖女、妖女……”
陈万打马跟了上去。
钗环背着妫就在眼前,庄公将剑攥在手里,正准备给妫来个一剑贯心……草丛中一只猛虎露出头来,一声吼叫居高临下直扑过来,庄公全神贯注,那里提防半空中竟落下一物,陈万见势不妙,从马上跃起纵身过去护卫庄公,那虎当即咬住陈万脖子甩了甩扔到一边,继续朝庄公冲去。
庄公听到陈万惨叫,本能地回头“啊”了一声,用剑去扫,哪里还来得及,虎爪拍在庄公头上,庄公登时滚下马来,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