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太后哭一阵儿骂一阵儿,哭累了便小声饮泣,母女连心,不想女儿竟走在了自己的前头,想念女儿,想和女儿见上一面说说体己话,万万没有想到,把女儿招到蔡国,竟成了母女最后的诀别,蔡后越想越痛,越想越悲,不觉捶胸拍案,哭的死去活来。宫女婆子、夫人、嫔妃来了一屋,个个无计可施,最后那太后连连拍案:“去,去把献舞给我叫来,我要让他发兵,我要把陈家妫(龟)孙杀的一个不留。”
一位从着装身份上明显能看出来比其它人高的夫人上前给蔡太后抚摸着后背,一面说:“陈国来人通丧了,太后要报仇,眼前就有一个,听说来的还是陈国的太子,就住在馆驿。”
蔡太后不哭了,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这个夫人,那夫人急忙又说了一遍,以示所言千真万确。蔡太后一语不发,将手里的龙藤拐杖在地上狠狠地捣了捣,杀心顿起,她要让陈国国祚不继,让陈国的储君为自己的女儿抵命。
哀候知道祖母之心,急与众臣商议,蔡国也是个大帮,人才济济,当时,令尹便起身反对,说,此事有三不妥,一、如果这样做了,就等于四国联盟自行瓦解,二、如今陈君是杵臼,明摆着,杵臼让陈完前来,无非是想借刀杀人,太后此举正中圈套,三、太后如果这样做了,那就等于蔡国先就成了三国公敌,这正是楚国梦寐以求之好事,断不可行。
众人听尹令解析,入情入理,便纷纷点头,这天晚上,令尹带着众臣工同到后宫肯求太后留人,太后紧咬牙关,却一语不发。第二天,那太后在宫中卫队中选了几个精壮之士身怀利刃,务要陈完一死,就这样蔡太后还不放心,她又在身边挑了几个悍妇,同样是身怀利刃。
有人向蔡太后进言:“万一那陈完国事一完便自行离去该如何处置?”
蔡太后当下让人传旨城门:“如见陈完,若无太后****,可就地诛杀!”
淮伯来到陈完房间,要陈完内穿金丝软甲,以防万一,蔡国定有明眼之人,决不会看着陈蔡反目,不过,要防万一。他再三提醒,要陈完一见太后,便放声大哭,哭的越伤心越好,越痛心越安全,陈完一一记在心里。
陈完和淮伯及所有人员被引进了蔡宫,抬眼望去,只见所有杂役,个个都是皂衣素袍,腰系白绫,就连门前的狮子也都被系上了白绫,陈完见了不觉暗自心惊,他不觉看了一眼淮伯和卫队伍长,见他们面色坚毅,方始略略宽心。
那太后在萱堂正庭迎堂而坐,脸如冰霜,横眉宁目,手里紧紧攥着那根龙藤拐杖,身后是几个身穿重孝的悍妇,也都如木雕一般凝视着外面,几个宫中卫队的武士一个个手按宝剑,披坚执锐,目不斜视。使整个萱堂散发着一股隐隐的肃杀之气,阴森森、冷凄凄,使陈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蔡侯和令尹见了也都惊惧不已,他看了一眼令尹,令尹也和哀候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只用眼神交流着,他们心里明白,今日,一旦失控,陈蔡两国顿时就会水火难容,四国联盟也就在眨眼之间自我崩毁,他们两个也都不自觉地心跳如鼓……
伍长、淮伯将陈完夹在中间,蹬上台阶,那淮伯轻轻在陈完身上一捏,陈完何等聪明,只见他双腿一软,仿佛看到了厉公遇难,便大呼着跪伏于地,他喊了声:“舅奶呀,婶娘没了——”陈完哭着爬向太后,“婶娘死的惨呢,舅奶——”陈完爬到太后面前,搂着太后的腿,哭声凄惨。那太后只是一股杀人的恨劲才使她暂时没了眼泪,经陈完这一喊一叫一拉一拽,不觉泪水涌出止不住失声痛哭。她搂着陈完,连拍带打。
所有人见了此状也都纷纷落泪,皂衣男子几次想往怀里摸刀均被令尹看在眼里,令尹悄悄碰了碰哀候,哀候急忙走过去拉劝:“太子节哀,太后年事已高,经不住如此悲伤。”
令尹也劝道:“君上说的是呀,三日开祭,很多事情还要太后做主。”
宫中挑选的卫士见无机可寻,迟迟不敢下手,那些身怀利刃的悍妇们几次都想走过去,见陈完拱在太后怀里也不敢贸然行刺。良久,太后才止住哭声,她有气无力地说,让孩子先到前庭用饭,我这就过去,哀候扶住太后,令尹用身子挡住陈完,他扶着陈完却目视左右,令其退后,陈完故装两腿发软不能行走,令尹一直将陈完护出大殿,淮伯见太子走来急忙迎上,令尹小声说了一句:“快走。”
陈完说:“太后一会还要到前庭陪饭,这样离去,太失礼了。”
令尹道:“干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会儿我去禀于太后,就说你伤心过度,不能自已,已有下人带出城去。”
陈完说了声:“多谢!”便和淮伯伍长离开蔡宫,卫士和悍妇们终于等到陈完和太后分开,却见陈完腿不能走,那令尹身贴身地将他扶了出去,却眼睁睁地看着陈完们走去了,他们只能等到前庭再下手了。
那宰伯按淮伯吩咐已将陈宛鸾驾停在暗处,见陈完走来急忙迎上,扶陈完登辇,淮伯将手一挥,陈后入蔡时所带的仪仗便浩浩荡荡地向着城门走去。
太后从悲伤中回过神儿来,深为懊恼,此次她坐在前庭,就等陈完前来送死,蔡侯拉着祖母的手,见祖母两手冰冷,知道祖母仍不肯罢休,便将祖母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捂着,这时,令尹来报,说陈完悲伤过度,不能前行,已被陈人放在马背上自行离开,失礼之处还望太后宽恕。
那些摩拳擦掌的卫士和悍妇们听了令尹奏请,气愤难平,便一齐望向蔡太后,太后冷笑,口里说了一句:“没那么便宜。”
公主仪仗回鸾,谁人敢拦,只见一个内寺手托红漆托盘,上面放着通关文谍,走在前列,城门士兵见了,急忙将城门开圆,放他们出城。
淮伯回到驿馆收拾东西,看看时辰不早,带着通丧的陈人上马,不慌不忙地向着城门走去,由于陈完离去,淮伯替陈完手持使节,城门将佐一见将手一挥,那些兵丁或立或跪,一个个张弓搭箭,横眉冷对,守门将官,手提长枪,立马城门楼下大声喊道:“哪个是陈国太子陈完?请出来说话。”
淮伯纵马向前,拱手说:“我家太子因悲伤过度,不能骑马,已乘公主鸾驾先行了一步,我等皆是通丧的陈人。”
那马上将官将所有人等一一细看一遍,确实没有陈完,命令淮伯们等着,然后圈转马头,打马来到前庭,对门口寺人耳语了几句,寺人匆匆进去报于太后,说陈太子已随公主仪仗混出城去,通丧陈人皆被拦在城门之内,问太后如何处置。此时太后倒也平静多了,叹了口气说:“这次杵臼让太子奔丧,原本就没想让他死在蔡国,真要让他死在蔡国,倒替他做了一件好事,罢了,由他去吧。”
至此,陈蔡芥蒂不化而解。
周王室的册封使者到了宛丘,一切都在有序进行,蒲姬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变的格外兴奋,那些姐妹们无不趁机来和蒲姬套近乎,蒲姬夫人现在自然地成了陈后,今日的陈宫,已经换了主人,以往那些嫔妃、八子、世妇、御妻们只有陈后、二夫人郑盈随了先君和庄公一起下了葬。其它人员按编制全盘留了下来,充实着新一代君侯的丽宫,只有大夫人和三夫人除外,因为她们的身份已经从夫人变成了太后。周王朝定下的嫡长子继承制在陈国走了样,从庄公时走偏,还有情可原,因为那个时候太子还小,接下来继续偏下去,就说不过去了。
此时,陈完就成了陈国新君必须向世人作出正面解释的大问题。不然就是叛逆,就是篡位,就是窃国,就是大逆不道……摆在陈完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选择钢刀和白绫,另一条路那就是搬出东宫,自行让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如果陈完两条路一条也不选,不要说杵臼不会放过他,就是蒲姬也决不会让其善终。
淮伯原本想游说列国,让列国向杵臼使压,还政于完,被陈完拒绝了,他说自己无意江山,再说君侯这几个月来并无失政之处,如果新君迫于列国压力还政自己,自己势必要任这些国家摆布,这种傀儡自己决不要做。
淮伯知道陈完仁厚,便只好作罢。眼下,不是你不犯我我就不再犯人,而是我不犯人,人一定要犯我,两条路就算不怎么明眼的人也看得出来,何去何从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否则,到时你就算是想选择只怕也没有了机会。
陈完将自己关在东宫整整三日不出,最后,他决定搬出东宫,于是他不顾大家的阻拦,写了一篇奏章,大意是,自己德不及伯颜,仁不及御寇,道不能安邦,义不足保民,侄儿自知才疏学浅,执着误国,故不愿愧对往祖于地下,负屈百姓于尘上,自愿请离东宫,欲就封地,掘土扶桑,以奉老母,望君侯视侄儿之至诚,恳乞恩准。
那杵臼看了正中下怀,遂将请呈笔录,命言官抄写,张于市曹。又颁了一道恩旨,命陈完吉日搬离东宫,携母共到封地。
那蒲姬闻知此事,只气的七窍冒烟,她埋怨君上糊涂,说陈完三朝太子,门客盈门,放在眼前,尚恐生出事端,如今将其放在百里之外,一旦心生异志又如何约束?只奈君上明令已下,再说无宜,便派出心腹赶往曲水,务求事事必报。
就在陈完离开宛丘的头天晚上,封为太子的御寇来到了东宫,他拉着陈完十分不舍:“虽说我现在做了太子,因此我也成了陈后肉中之刺,陈后有子,只是逊我几岁,你在时,我尚能安坐,你这一走,恐怕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陈完安慰他:“你是君上的嫡长子,就算陈后再不愿意,她也得顾忌君上的虎威,倒是你自己要处处小心才好。”
陈完带着家人,前后分车七乘,离开了宛丘,一路望曲水而来。陈完去时曲水尚无城池,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集镇。百姓闻知太子来了,那些里正、头人纷纷来拜,他们赶牛扯羊,背米带面,陈完便在曲水的棋盘大街上摆开大锅,来者有份,直庆三天方罢。以往,太子采邑皆属国有,土生之物皆属国粮,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不说,地上百姓皆被入籍标号,如若逃匿被抓,充军为奴,全凭官家心思。大庆三天,淮伯自书榜文悬晓百姓,采邑之内的田产,官家只收田赋,一切杂税皆免,未被登记造册的荒山荒地,三年之内自收自支,家有壮汉五者可出一丁,每年每丁十天徭役,也可以税代征。
消息一出,百姓奔走相告,无不欢欣鼓舞,曲水封地便从此地富年丰,开荒种地,打猎驯兽一片繁荣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