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太后不幸故去,文妫让驭者连连催马,不足半个时辰,车驾便已经过了草门进了宫门,她下了轿车,看见整个宫内,雪柳仙鹤,就连树木也被白布包裹,门前的石狮子脖子上也系着白布,看到这一切,如同看到了当年楚文王从渊地回到郢都时的情景,文妫只觉双腿一软,身子一歪便不醒人事……
斗谷匆匆来见睢阳子,由于知道了母后无故而亡的消息,邓芈已经病倒了,为了让公主休息,睢阳子将斗谷让到山坡处,两个人席地而坐,斗谷告诉睢阳子,文夫人已经回宫了,老太后死的蹊跷,想必很快就会真相大白,还有,在这一年多来,南方各地,纷纷向大楚献表,永不反叛,南方现在已经彻底稳定下来,只是大楚内部却危机四伏,自文夫人怀柔百苗之后,大楚所有大权尽皆落入子元之手,那子元私心膨胀,一味哄着王上高兴,前一阵被太后叫到宫内训了一顿,太后突然离去,会不会和子元有关?
睢阳子听了,轻轻摇了摇头:“子元还没这个胆量,倒是王上,他是初生牛犊,再加上背后的齐姜……”
斗谷惊疑地:“他敢吗?”
睢阳子说:“逼急了他敢。如果真是这样,那老太后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还只能是一个推想……文夫人虽然回宫了,可她面临的却是明枪暗箭啊。”
斗谷说:“以先生之见,我等应该如何。”
睢阳子:“静观其变吧……”
斗谷诧异地:“静观其变?先生,文夫人南下安抚百苗,您暗中帮她出了那么多主意,如今她回朝收拾烂摊子,先生却要袖手旁观,恕斗谷不能理解。”
睢阳子:“眼下朝中局势已被子元一党把控,如果此时我们贸然出手,稍有不慎,兴许会授人以柄,反而给文夫人添了乱,以文夫人的睿智,这团乱麻,我想她一定可以掰扯清楚的。”
斗谷点了点头。
睢阳子:“你回去后,千万记住,静观其变,切不可贸然行事。”
斗谷:“斗谷记下了。”
斗谷走了,邓芈走了出来,睢阳子急忙将她扶坐在石头上:“外面风大,你怎么出来了?”
邓芈:“我嫂子回宫了对吗?”
睢阳子点点头。
邓芈:“先生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睢阳子:“有这种可能,我也只是推测,万寿宫里的佣人全都被除死了,从这一点上来看,可以断定,王上一定在隐瞒什么,他到底在隐瞒什么,眼下还不敢肯定……”
邓芈问:“你刚才说,太后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是什么意思?”
睢阳子说:“穷寇莫追,投鼠忌器。眼下,文夫人已经回到了宫里,文夫人聪明绝顶,我看到的,她也一定也能够看到,文夫人绝非我们想象中的女人,只是但求她不要再犯太后的错误……走吧,外面风大,咱还是回去吧。”
睢阳子扶着邓芈回到山洞里。
似乎是梦境,只见楚文王坐在文妫身边用手摸着她的头发,他说:“妫儿呀,如今寡人去了,这大楚可就交给你了,别忘了,寡人之志就是要成就霸业,就是要回乡祭祖,就是要六合归一,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寡人也是黄帝之后,我们身上的血和他们一样高贵……”文妫一把向文王抓去,可是她没有抓到,文王风一样地飘走了,文妫又抓了几抓仍然是什么也没有抓着,这时,太后含笑着抓住了文妫的手:“我的好媳妇哇,整个楚宫可就只剩下你了,大孙子年轻,二孙子还小,大楚可就指望你了,只有稳住眼下,才能图得长远……”太后象一朵白云一样地飘了起来,文妫大喊:“母后,母后……母后你别走,母后你别走……”
文妫一下子坐了起来,原来竟是一梦,只见桑巴紧紧握着她的手,含着眼泪说:“姐姐,你终算是醒了……”桑巴向外喊了一声:“叫他们进来吧。”
堵敖带着一帮老臣走了进来,他们进门便跪在地上,堵敖哭着说:“母后,祖母去了……”
斗伯比在家人的搀扶下走来,他艰难地跪下身子,哭着说:“娘娘,你可算回来了。”
斗廉、子元等跪了一地。
文妫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都下去吧,让哀家一个人静一静……”
堵敖以膝代腿爬跪到母亲身边,他哭着叫着:“母后……母后……”
文妫说:“你也下去吧。你们都下去吧。”
大臣们这才退了出去。
桑巴说:“姐姐,你想吃点什么,我让他们做去。”
文妫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妹妹,你也下去歇着吧,明天有很多事儿要做的,快回去歇着吧。”
桑巴这才退了出去,她见优儿站在门外,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脸,然后在儿子的铠甲上拍了拍,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优儿持着枪站在门外,看来,没有文妫的话,谁也不能进去。
这天晚上,文妫来到灵堂,钗环默默地扶着她,宰伯在前面引路,优儿不远不近地跟着,文妫默默地望着大大的棺椁,她跪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文妫哭着说:“太后,媳妇来迟了……”
文妫哭了一会儿,起身在香炉里插上陈香,问宰伯:“是谁给太后看的病?”
宰伯:“是院判。”
文妫:“你去把院判请到这儿来。”
宰伯答应一声,退了出去,不大一会儿,院判进来了,他远远地跪在娘娘身后。
文妫转身:“优儿,你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优儿说了一声“喏”,便走了出去。
文妫说话了:“是你给太后查验的伤情吗?”
院判以头触地:“回娘娘的话,是微臣为太后查验的伤情。”
文妫:“太后是怎么死的?”
院判:“摔倒的,是外伤致死。微臣去时太后已经殡天了。”
文妨:“太后大约是什么时辰走的?”
院判:“食时。”
文妫又问:“你又是什么时辰到的?”
院判回道:“晡时。”
文妫站起身来,她紧紧盯着院判:“这也就是说,中间隔着隅中、日中、日昳三个时辰?”
院判再次以头触地:“是的,娘娘。”
文妫说:“这中间相隔四个时辰,那太后房中的宫娥呢?”
院判说:“臣到的时候,太后的丫头们让宰伯下令全都勒死了。”
文妫问:“全都……为什么?你去的时候还有谁在?”
院判不敢往下说了。
文妫:“你没有听清哀家的话吗?”
院判:“还有,还有王上……”
文妫:“你听好了,今天哀家问你的话,不许向任何人提起,否则,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你下去吧。”
院判退了出去。
文妫又一次跪倒在地,她的泪再次流了出来:“母后,你死的屈呀……,母后……”
太庙祭祖照常进行,这一天,由于特殊,太庙前不许一个外人在场,虽然是晚上,可还是让人感到有一股肃穆之外的凛凛煞气……文妫走在前面,后面是堵敖抱着太后的牌位,他将牌位放在武王的牌位旁边。然后退身站在母后身边,熊恽站在哥哥身后,再后面是各位大臣……
太庙的后墙是祖宗祝融雕像,他慈祥地看着下面,祝融的下首是鬻熊,下首是头戴冠冕的熊绎,再下面是妣丽,接着,便是一排排从高至低,依次排下……几个兵丁抬着泥土,他们将泥土摆在祖宗灵牌前面……在泥土的后面是猪头三牲,宰伯点香,然后递给文妫上香。
文妫望上跪倒:“列祖列宗,太后,王上,你们的媳妇回来了,这是江南百夷敬献的泥土,他们将永不反楚,他们世世代代都将是我大楚的子民……太后。”
文妫恭敬地三拜九叩。身后的大臣一齐跪倒,外面牛角号呜呜地吹了起来,傩人戴着面具,跳着傩舞……太庙外的柴堆噼叭作响,几个寺人四角站着看着火堆……
过了初五,初六就是国丧,一个月的国丧期间,一切国事还是要照常进行,那堵敖早早便去向母后请安,那些夫人、婢嫔、八子们也不例外,熊恽虽然和母后一墙之隔,但他是个外臣,不奉诏不能入内,他只能每日早早起来沐浴之后向着母后的方向磕头。因为自己见到母亲时根本就没有机会说话,也挨不上自己去多说什么,现在母后回到了宫里,他的心踏实了许多,他不信奶奶会自己摔倒,几天前,他还陪奶奶在寝宫住过,奶奶虽然老了,可她的身体应该说还是不错的,她头脑清楚,说话有根有据,还拿着剪刀修剪着她的花草,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时无法知道。
桑巴对宫里发生的一切,也是浑然不觉,因为她治家甚严,下人也没人敢去向她去胡说些什么。
文妫自回到宫里,很少出去,每天都会有人把文妫的行踪去向堵敖汇报,每天也都是那些,浇花洒水,午睡、用膳和钗环姑姑在宫里说话。天天如此,似乎宫里的一切文夫人一点也没觉察,堵敖暗暗庆幸。
这天晚上,文妫躺下了,钗环还和往常一样,将文妫的被子掖了掖准备离开,文妫却一把将她的手抓住,说:“姑姑,母后是被人害死的。”
钗环大吃一惊,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谁?”
文妫摇摇头:“现在还不敢肯定,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跟王上不无关系,哀家在想,他为什么要下此毒手?太后又有什么地方妨碍了他?让他非杀太后不可?”
钗环忙说:“公主哇,千万不敢怀疑王上,那是他的亲奶奶,他不可能会向自己的亲奶奶下手,太后走了,谁心里都难受,人死不能复生,公主哇,就让这件事儿过去吧,别再想它了。”
钗环忐忑不安地走了。尽管是大丧期间,她还是能感到,自从娘娘回到宫里,王上比起以往懂事多了,也比过去乖顺的多了,怎么可能是他呢?钗环知道太后和文妫的感情深厚,但她不明白,她怎么可能去怀疑自己儿子呢?
文妫躺下身子想着心事,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就算查出来又能如何?大楚初定,危机四伏,大臣们各怀心事,列国伺机发难,堵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算查出来又能怎么样,不照样得忍气吞声,就象姑姑说的那样,逝者如斯,又岂能让时光倒转死者复生。自己出去这一年多来,大楚朝廊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后宫又是个什么样子?自己根本无法知道,这些都需要去慢慢了解,如果一味儿揪着这件事儿不放,对大楚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眼下最要紧的事应该是凝聚人心,让大楚尽快从这场伤痛中摆脱出来,尽快走向文王生前的状态,这才是最要紧的……想着想着,文妫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只见太后又坐到了榻前,嘴角流着血,她说:“妫儿,这个宫里就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文妫一下子坐了起来,那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这宫里只有你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钗环听到响声匆匆走来:“公主,是不是又做恶梦了?”
文妫点点头,将头垂在钗环的手背上,钗环还象儿时那样,不停地为文妫梳理着头发:“不怕,不怕,有姑姑在,不怕。”
文妫一把拉住钗环:“姑姑你说,太后死过四个多时辰再去报请太医,你说,这中间他们在干什么?出了事,堵敖将所有宫女一并处死,你说,他们又在掩盖什么,如果太后真的是自己摔倒的,第一时间应该做什么?这些,有关国体,我可以不去追究,但我不能不知道哇。”
钗环拉着文妫的手,压低了声音:“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王上是大楚的王上,他已经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了,你明白吗?”
文妫松了手,她将身子往里边挪了挪,将被子掀开,让钗环和自己躺在一起,钗环搂着文妫还和儿时一样地轻轻说道:“睡吧,别想了,睡一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