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鬻拳自从不开城门,将楚文王挡在了城外,逼得他不得不去攻打黄国,没想到竟使王上没有能够回到郢都便在渊地驾崩,他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他将自己关在小屋里一连三天不吃不喝,尽管也没有人说他什么。鬻拳跪在楚文王的灵牌前痛骂自己,骂自己杵逆,听说王上今日起驾要往“夕室”,他便早早地换上孝衣,由儿子推着等在路口,送葬的人们谁也不去看他一眼,谁也不去问他一句,老鬻拳失魂落魄地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往前走着,他的泪早已经流干了。
楚文王入葬,君臣诀别,鬻拳柱着拐杖来到楚文王坟前久久伫立,他喃喃地说:“王上,罪臣没脸见你啊,罪臣来领罪了……”话未说完,鬻拳扔掉拐杖,轰然跪倒在楚文王坟前连连磕头:“王上,罪臣这就见你于地下,罪臣来了……”鬻拳从腰里抽出宝剑,猛地架在脖子上。
大家急呼,可为时已晚,只见一股鲜血喷出,鬻拳便拱在文王墓前……
太后邓晏有旨:鬻拳,乃耿介之臣,准其葬在“经黄”的宫门内。
这个位置原本是楚文王给睢阳子预留的,却没想,此时变了,竟将鬻拳葬在了此处。
楚文王入土,堵敖登基。这两件大事一直忙了两个多月才算闲了下来,这时老太后邓晏才想起女儿邓芈来,她问文妫,文妫也才想起了邓芈,还真是,她王兄的丧礼不见她,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想也觉得蹊跷,当下,太后带着文妫和桑巴同到公主府,一问才知道,那公主早在两个月前,就离开了公主府,公主有话,一旦宫人来问她,只说不知道。
文妫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两个多月也没有见着睢阳子,他们会不会……经文妫这么一提,老太后当即摇了摇头,睢阳子知书达理,以往从不正眼看邓芈一眼,如此双双不见了,这怎么可能?太后传出懿旨召子元进宫,子元先向母后大礼参拜,又见过文夫人,太后让子元坐了,单刀直入问子元:“你王兄大丧,新王登基,为何单单不见睢子?他到哪里去了?”
子元被逼不过,只好将王上遗言,要睢阳子陪葬一事讲了一遍:“当苴尚赶到睢府,睢阳子却将印信和王上赏赐之物尽挂在门前,人也不知哪里去了。”子元说着,将睢子的那封信递给了母后。
太后看过又递给了文妫,接下来敷衍了两句,将子元打发走了。
太后对文妫说:“那睢阳子果然聪明过人,看来,哀家那个疯丫头定是跟着这个睢阳子走了。也好。”
太后邓晏只是担心这两个人孑然一身,天涯海角的如何生活。她悄悄安排自己宫内的两个寺人四处访查,一但有他们的消息,千万不要惊动他们,只是回宫向她回话即可,就这样,两个寺人带上足够的楚币,悄悄地离开了楚宫……
堵敖初登大宝,开始时只觉新鲜,后来便觉得无趣,厅堂议事,他如同听天书一般,一句也听不懂,不一会儿两眼酸涩,便昏昏欲睡。那宰伯在旁不时地拉他的衣服,他才免强睁开眼,看一会儿,眼就又闭上了。
此时,楚国可算是阴云密布,北有郑、齐,南有巴人、阎族。那郑国,原来是子突为君侯,其弟子仪在宋人的帮助下,由大将祭足扶上了君位。而郑厉公被弟弟推下大宝后,逃往齐国。如今,子突又在齐人的帮助下,再一次登上了侯位,齐国对子突来说,恩同再造,郑国也自然地和齐国互为连理,如今在郑国,内有“三良”扶佐,外有齐国撑腰,那子突见楚文王已死,正想借此出兵,重扬国威。
叔詹乃三良之首,他说:“楚王虽死,其国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等只管备战,待楚国有事,便可一声令下,直指郢都。”
于是,郑国派出使臣先入齐国,约为后应,又派出细作深入南方,了解巴人动向。在南方,巴人和阎族又联络白苗、布依等六七个部族瞅准楚王国丧,大局混乱,此一举灭楚之大好时机,正在密秘筹划,准备起事。这一切,仿佛和堵敖毫无关系,大臣们由近及远,鞭皮入理的分折,使堵敖感觉甚是乏味,他在王位上仍然是一味犯困。没有办法,子元、斗廉等一班老臣只好去兰台见文妫。
文妫刚刚接到一封信,看时却是:“北方郑、齐两国,敌也,南方巴人、阎族友也,化友而敌自破。”文妫知道这是睢阳子递给她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宰伯进来禀报说“子元一班老臣求见”,文妫急忙将他们召入。
子元先作了一番分析:“细作来报,自王兄去后,郑国日夜备战,将通南之河皆架上了浮桥,又和齐国互约表里,他们单等楚乱,便会一齐攻楚。”
斗廉说:“眼下,巴人、阎族,又有白苗、布依七八个部族准备反楚,我大楚必须举全国之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剿灭,方能全力对付郑齐,如其不然,我大楚危矣。”
王梧建也说:“南边不动,北边自安,如果南边一动,那郑人必剩虚而来,南北夹击,到时,我楚国南北无顾,郢都不保。眼下之计,应以迁都避敌。”
斗廉说:“不可,迁都有动国本,此万万不可。”
文妫见大家争执不下,说道:“你等先回,待我和太后商量,然后再做区处。”
送走大臣,文妫匆匆来见太后,桑巴也在,见文妫来了,太后让文妫坐下慢慢说,文妫便将大臣们来兰台见她的经过说了一遍。
桑巴是个直脾气,闻说第一个站了起来:“母后,媳妇愿去一趟巴地,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还想做什么?”
文妫摆了摆手:“妹妹如若不去,那巴人还不敢轻动,如果妹妹一旦去了,只怕妹妹回不来不说,那巴颜他定反无疑。恕姐姐直言,前番巴颜两次反楚都是因为妹妹,可知巴颜对妹妹父女情深,如果真要去,那也是我去。”
桑巴大惊:“巴公他……对姐姐恨之入骨,不要说不能去,就算是被他抓住,姐姐也决难生还,还是另想办法吧。”
文妫起身,大礼参拜在太后跟前:“母后,眼下已无良策可想,敖儿年纪尚小,王上去了,就应该我这个娘亲替他顶着,再说,楚国连年征战,民苦兵疲,万不可轻言开战,即便是我文妫身死,如能换得时日,也是值得的,望母后恩准。”
太后叹了一口气说:“赁儿去了,敖儿还小,此时你再离宫,这如何是好。”
文妫说:“敖儿虽小,可是有大娘在,又有太后在,太后在,楚国就在,去我一个文妫量也无妨。”
太后见文妫去意已决,只好说:“妫儿,你起来说话吧。”
文妫谢过起身。
太后接着说:“这件事,咱娘儿们说话不算,还得交由大臣们决定,你此去关系楚国安危,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第二天,太后、桑巴、文妫亲至朝堂上,与大臣们相见,堵敖见太后和母后一起前来,顿时也精神起来。太后坐在堵敖前面新设的座位上,两边各坐着文妫和桑巴,太后说:“今日我们一同临朝,虽与周礼不符,有违祖训,这也是无奈之举,如今,楚国战云密布,北方,郑齐联手,陈兵境上,设桥铺路,直指我大楚郢都。南边,巴人、阎族、苗、布依也都想趁机起事,老太婆想听听各位臣工,有何高见。”
武将有武将的说法,王梧建说:“王上被巴人所害,此乃国仇不能不报,趁北方无事,可趁机尽起我楚国之兵,一举灭之,为王上报仇。”
一个大将出班,圆睁双眼全无庙堂应有的斯文,他说:“臣愿率所部,将巴阎两族尽皆剿灭,若是不能取胜,请太后灭我家族。”
以子元为首的一班文臣却又是另一种言论,子元缓缓道来:“楚国眼下的时局一切求稳,万不可轻言开战,一,是老将凋零,又逢国丧,堵敖新君年幼,楚国政局不稳,其外强而中干,别人不知,自己已应清楚,眼下之计,那就是平稳过渡,一切轻言战端,都将对楚国有害,对巴人阎族,只能以安抚为主……”
太后连连点头:“子元所说不假,子元,你去安抚如何?”
子元闻说,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道:“母后明鉴,儿子不善言词,巩难胜此大任,还是请母后另请高明,方不至误事。”
子元急忙退了回去。大家心里明白,巴人部族,从不知何谓周礼,整个与野人无疑,他们连楚王都敢杀,还有什么事不敢做,让他去按抚,无疑是让他送死。一时间整个朝廊上,鸦雀无声。
文妫起身走到朝堂下,冲着邓晏跪倒:“母后,就让媳妇去吧。”
此言一出,整个朝廊一片大哗。
子元第一个反对:“王嫂,你可知道巴人是何等样人吗?他们以狩猎为生,生吃人心,如同野人一般,王嫂万万不可。如果王嫂非去,你让我等情何以堪?只能让天下笑我大楚无人了。”
王梧建也急忙出班跪倒:“太后,文夫人万万不敢前去,王上刚走,如今庙堂之上,冠盖之下,不下百人,却要让夫人身涉险境,如果夫人非去,臣愿前往。”
文妫说:“我又不是去打仗,如果打仗非你们不可,我这是去按抚,请各位大人不必多虑。”
斗廉也转了出来:“巴人虎狼无疑,夫人此去九死一生,万万不可。”
文妫笑了:“斗大人,当年在息宫后苑,哀家险些轻生,是将军让哀家得遇楚王,我得谢你,今日我王君舍我而去,我这个未亡人岂能顾生死而不顾王业,请大人放心,我是妖女,我不会死的。”
斗廉跪伏于地:“文夫人……”
文妫伸手将斗廉扶起,面向众臣:“各位大人,我去之后,还希望各位大人,各司其职,敖儿还小,军国大事,还望各位臣工,多与太后商量,太后历经三世,也算是一代豪杰,再说,我们女人虽然见识短浅,想的或许会细腻一些。”
太后含着热泪走下来,拉起文妫的手:“妫儿,你当真要去吗?”
文妫说:“母后,我已经想好了,所有人等都不合适,只有我去最好,我为兰台之主,为文王之正妻,我可代文王之志,也可代楚国立言,只有我去,所言才能取信于巴人,才能让他们深信,我楚无伐之诚意……诸位臣工,此去,我定以我祖《鬻子》之教,当以仁爱化解。”
当晚,文妫回到宫里,将所需资材写了个清单交由宰伯送交子元,由子元调拨准备,这时,优来见文夫人,他说:“母后,我是巴颜的外甥,对于巴人来说,我是内人,又是母后的得力人手,我去比较合适,儿臣愿意保护母后一同前往。”
文妫见优一片至诚,欣慰地上前拉起他:“那就由我儿护送为娘吧。”
优得到文妫的允许十分高兴,那熊恽听说母亲要到巴人那里,也很是担心母后的安危,他跑来兰台嘱咐母后,此行千万要小心,文妫见小儿子迟迟不肯离去,劝道:“去睡吧,母亲没事儿。”熊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兰台,看着儿子离去,文妫不觉叹了一口气,同是一母所生,那堵敖原比熊恽还要大一岁,全无半点儿担心,这让文妫不觉伤感。
那桑巴自从知道文夫人要到巴人那里,也为文夫人捏了一把汗,她想了再三,还是让楚国使者在一支削尖的竹简上给父亲写了一句话,连同那支箭一起送往巴人部落,竹简上写着:“如果敢对文夫人不恭,我和优儿誓报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