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王闻言深为感动,他有些后悔,文妫原本心底善良,替献舞说情无非是姐妹情深,于是,为了让妫儿高兴,楚文王连夜修书蔡国,请求蔡太后能使小蔡姬来楚,以娱妫儿。那使臣连夜出城,不一日来到了蔡国,他先将国书呈上,蔡太后看了楚文王的来信,知道妹妹思念甥姬,当下便将小女唤到面前,要她到楚国去看望两个表哥,去看望小姨,问她可愿前往?小蔡姬闻说高兴地跳了起来,蔡太后还不放心,又千叮咛万嘱咐,这才让蔡姬跟着使节上路了,这把穆公羡慕得不得了,他也囔囔着要去。
妫奾说:“你是国君,不能轻离。”又好歹劝了半天,那穆公才算作罢。
这天,宰伯带着一个小姑娘走进了兰台,文妫问宰伯:“这个小姑娘是谁呀?”
不等宰伯说话,那小蔡姬便跪在地上:“小蔡姬叩见楚王娘娘,祝娘娘金安。”
文妫不觉睁大了眼睛。
宰伯告诉文妫说这是蔡国的小公主,文妫听说是姐姐的小女儿,一时间竟象见到姐姐一样,她搂着蔡姬便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在孩子的脸上吻着,又叫钗环叫来大儿子堵敖、二儿子熊恽,说这是你们的表妹,两个孩子见蔡姬长得逗人,十分喜欢,便拉着表妹和自己一起玩耍……
宰伯又掏出了两个锦囊:“因为上次大王走得急,没来得及给文夫人带这两封家信,这回老奴奉大王令去蔡国接小公主,就给您带回来了。”
这两个锦囊,一个是四叔杵臼亲笔,一个是姐姐亲笔,见字如人,文妫睁着泪眼一口气看完,杵臼信的大意是:周王东迁,列国争雄,秦帮使奸人赢季深入蔡国,欲出奇兵图之,蔡侯昏庸,只知宫内淫乐,不知祸将临头,幸被楚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了蔡城,方使蔡国得以保全,蔡城百姓免遭涂炭。熊赁气度胸怀令四叔佩服,我女有此,可喟终生有靠,望我儿重之、慎之。
文妫又将姐姐奾的锦囊打开却是另一种景象,她说:自息灭国,我日夜替妹妹担心,妹如此,皆是献舞小肚鸡肠、一箭双雕所至,此后,我与献舞虽有夫妻之名,已无夫妻之份,不料献舞又得一秦女,日夜欢歌,早已将姐姐置之脑后,姐姐被赢氏所害,冷宫五年,因思念娇儿小女,夜不能寐,整日以泪洗面,直至献舞被楚擒获,赢氏被楚剪除,姐奾方见天日,方得与子女相聚,今我已身为蔡后,我儿为穆公,此皆拜楚王所赐,不胜感激等等……
文妫看罢,略觉宽心,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吵闹,她急忙走到窗前,看见跑马场上,楚王怀抱小儿熊恽和外甥女儿蔡姬,正在跑马场上纵马扬鞭,身后是一些大小不一的孩子,大儿子堵敖也随在他们中间跑在最前面在马后追赶。那文王看见文妫站在窗前看他,便将手中的鞭子向她举了举,嘴里噢噢叫着,一味策马兴高采烈……文妫看了一会儿,不觉开心地笑了……
晚上,文妫亲自来到厨房,想为王上做几个小菜,那些厨子一见文妫到来,一起伏在地上参拜。这些厨子都受过文妫的恩典,特别是初入宫时,为了让他们免遭责打,强吃硬咽使自己大病一场,险些将命扔了,因此,这些厨子对文妫格外景仰,得知文夫人要亲手做几道陈国小菜,便一个个挤到面前,都愿替文妫做这个帮手。
顺儿推开众人挤到文妫面前。
文妫说:“你是顺儿吧,好,就你了。”
顺儿喜出望外,爬在地上谢恩,别看他年龄不大,做起事来十分麻利。
文妫问顺儿:“你爹怎么样了?”
顺儿一边干活一边说:“那一年,娘娘赏我百金,我托人捎回家去,县爷硬是用五百金将娘娘的百金换走,供在堂上,如今我的几个兄弟,皆在官府做事,每逢过年过节,那些官绅都要到我家去看望,我爹他现在,美得很呢。”
文妫:“那年被打没落下毛病吧?”
顺儿:“没有,我得谢谢那一次被打,如果不是被打了顺儿也不会见着娘娘,那一次打轻了,要是再重一些就好了。”
文妫不解地望着顺儿。
顺儿赶忙说:“就是打轻了,害得娘娘为顺儿流泪,不值。”
文妫在顺儿头上拍了一下。
顺儿跑前跑后围着文妫转,其它人便一个个直直地望着,羡慕那小子其福不浅。他们暗暗记下文妫的用料,作法。文妫叫来宰伯,让他去告诉大王,就说臣妾亲手做了几道陈国小菜,请大王过兰台品赏。那宰伯听了,转身而去。
楚文王听了宰伯的禀奏,欣喜若狂,兴冲冲来到兰台静等。文妫来了,几个寺人提着盒子跟在文妫身后,文妫伏地大礼参拜,楚文王放下外甥女儿扶起文妫,文妫一指案几,寺人便将做好的菜肴从盒子里一一拿出来摆上,楚文王拉过文妫,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堵敖、熊恽、小蔡姬只在那里看着,文妫拿起箸亲自递到楚文王手里,楚文王一个一个地尝了,竟不住点头:“中原五味土,果然不虚,苦辣酸甜咸共居一处,却也是妙不可言。”
楚文王见小家伙们都眼睁睁地看着,招手对大家说:“来,吃,都快来吃呀。”
孩子们听他一说顿时争抢起来,不大一会儿,风卷残云,面前的菜见了碗底。孩子们吃饱了,一个个抹着嘴巴,那些寺人这才将孩子们都领了出去。
楚文王说:“这些菜你应该做给母后吃,她一准高兴。”
文妫点了点头,想起母后,心生感激:“自媳妇到了楚宫,让母后为我吃了不少苦头,如果不是母后护着,只怕妫儿早被他们杀掉了。”
楚文王将文妫搂在怀里:“寡人知道你心底善良,定不负兰台之名,如果那个睢阳子还在,怕你也就来不到楚宫了,只是可惜呀,有时想想,我得感谢睢阳子,是他成全了寡人,如果他还活着,寡人定让他享尽这人间富贵……”
文妫将头埋在楚王的怀里,流下了眼泪。
楚文王不解地问:“怎么,寡人又说错话了吗……”
文妫摇了摇头,她想笑,可泪水却不自觉地又流了下来。
楚文王将文妫扶正:“那又是为什么……”
文妫良久才道:“他没死,他还活着。”
楚文王大吃一惊,直直地望着文妫:“你说什么,他……”
文妫说:“他没死,你见过的,在郢都,暴发瘟疫那时节,他就在你身边舍药……”
楚文王想了半天也未能想起来。
文妫说:“既然他不肯见我,那就随他就是,王上不必挂心。”
楚文王:“不,我听田君说,此人颇有才干,既然他在郢都我就一定能够把他找出来。”
文妫抬起头来,满含泪水:“王上,妫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他能过得很好,如果王上能劝他成家,妾愿足矣。”
楚王将妫的眼泪擦去:“这个你放心,只要他在郢都,寡人就一定能把他找出来。既然他没有死,那就是他命不该死,天予之,必授之,寡人决不许他埋没人海,终老泉下,你就听信儿吧。”
郢都大街小巷贴着睢阳子的画像,画像旁边配有楚国文字,讲述了睢阳子的相貌,口音和相关特征,一连数日渺无音讯。
看到牌子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邓芈公主,她看到牌子后不觉怦然心动,这牌子上的画像不正是那个舍药时的细作吗?这个人自己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为了帮嫂子,第二次就是在舍药时,此人说话不多,第一次是自己不让他们说,第二次却是答非所问。当时邓芈觉得此人气度不凡,对他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如今回想起来,更觉得此人神密。
邓芈跑到兰台向文妫打听,文妫见邓芈很是上心,心里纳闷,邓芈也看出了嫂子的心事,便道:“这个人我见过两一次,一次是在我府外的苗家酒楼,当时我认准他们是陈国派来的,见他们只在外面打转转,很是替他们着急,想你肯定还会去见息侯,所以就给他们指了一条路,结果没过多久,那息侯便逃了,第二次是舍药时见过,他到底是个何等样人?让王兄如此上心?”
文妫向邓芈讲了自己出嫁息国时的那段往事:“就在大婚的当天,阳子家里突然闯进一伙强盗,他们放火杀人,当时我还看到了一个穿着大婚礼服的人躺在那里,没想到,他还活着。”
邓芈:“我明白了,这是你四叔干的。他的目的就是要你嫁往息国。”
文妫点了点头:“当我看到阳子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现在,我已经不恨他了。”
邓芈将文妫紧紧搂在怀里:“我王兄,没对谁这么好过……”
文妫:“我很珍惜王上对我的一片心,只是……苦了阳子。”
睢阳子自到了郢都,便在城墙外山坡上搭了几间茅屋,把空山道长传他的书简反复研读,加上自己高深的阴阳学底子,一味拿来运用,改良楚国两支连射的弓弩,为三支连射,有时出外游历,半年方回,这一次他刚到家里,便见大街小巷全是寻找自己的榜牌,上面字字写着自己的相貌和特征。原本要这么默默守着心爱的人,直到地老天荒的睢阳子,现在却不能够了,他必须天天搬家。
他知道,这一切定是妫儿告诉了楚王,这才会被楚人满城寻找,然而,这种寻找虽非己愿,但却仍使他心里热乎乎的。毕竟沧海已变桑田,时光不能倒流,他本意只要知道妫儿生活的很好,此愿足矣。如今妖女这样的流言已经不再有了,他也看到,楚文王对她很好。此时的睢阳子准备悄悄离开,决心去列国一展才华,可不知怎么的,竟迟迟迈不开腿,动不了脚,他想到齐国去,第二天就被自己推翻了,原因是,如果真到了齐国,总有一天,齐楚两国会在中原相见,到时候他又该如何区处,那就到陈国去,可如今陈国又与楚国联了手,去陈国和在楚国没有区别,就这样,他迟迟拿不定主意。
由于躲避行人,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到了晚上,他一个人悄悄进了一家酒肆,一楼人多,他便独自上了二楼,捡一僻静之处坐下,却没想到,当他刚要喝一杯酒时,却见一人坐到他的对面,睢阳子认得,此人正是楚王熊赁。
楚文王熊赀坐在睢阳子对面,睢阳子一见起身就走,被楚文王伸手按住,他又叫了几个菜,要和睢阳子对饮,睢阳子回头看去,只见门外已经守着两个带刀的卫士,不用说,下面这样的人肯定也少不了,走不掉了,睢阳子无所畏惧,竟看也不看楚王,只管自斟自饮,楚文王一边喝酒一边望着睢阳子。
睢阳子终于停下酒杯,问楚文王:“我这张脸有那么好看吗?”
楚文王:“有,第一次见你时,虽说有些稚气,可现在看起来老诚不少,寡人推想,十多年前,这张脸定会比现在更好看,睢阳子,我听田公说你,恃才傲物,愿不愿在楚国做官?寡人知道你刚刚回来。”
睢阳子:“你去过我家?”
楚文王:“寻常之家须三请而入,主人不在,寡人也只是隔窗看看而矣。可否在楚国做一番功绩出来?”
睢阳子摇了摇头。
楚文王:“为什么?你留在郢都恋栈不去,不就是要多看她一眼吗?只要你肯留下,只要你能告诉寡人一声,寡人保证,你随时都可以见她,如何?”
睢阳子起身要走。
楚文王按住他:“如果这个时候你也走得了,那么当年,你就不会让扁鹊靠药酒把你带走了,留下来,为了她,好吗?”
睢阳子眯起了眼睛,眼前的楚文王比自己想像的更精明,他竟连自己当年被扁鹊弄出曲水都知道,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睢阳子紧绷着双唇,良久才道:“我有个条件,答应我我就跟你走,不答应,你现在就可以让人上来抬尸。”
楚文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说吧。”
睢阳子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是陈人,此去,决不为楚献一策。”
楚文王看也不看睢阳子,说了声:“准!”
睢阳子又道:“也不为楚谋一事。”
楚文王将酒杯放下:“成交。”
睢阳子大惊:“那你还留我干什么?”
楚文王“哈哈”地笑了:“你留下,有人高兴,这是一,再有就是寡人也想让你看看,楚人是如何克复中原的,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