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王将马车带住,早有一群官员匆匆跑来,他们一起跪倒,大礼参拜,楚文王将文夫人抱下马车,文妫不知道这个野蛮的楚人要干什么,看着一个个形同奴隶的息国人,她似乎明白了文王的用心,他是想用这种方法来折磨自己,她的嘴角浮出一丝蔑视的微笑,心想自己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这个不成。她静等着这个野蛮楚人的一声令下,自己将会好毫不示弱地拿起工具,也不逊色地加入他们的行列。
突然,楚文王说话了:“息侯在哪啊?”
一个官员往后看了看,另一个对身边的一位大兵道:“大王有命,快把息侯带过来。”
不多时,一个大兵扯着息侯走来,只见他须发斑白,衣不遮体,两腿之间锁着镣铐,一个大兵在息侯的腿上踢了一脚:“快,拜见大王。”
息侯腿一弯跪在地上,大礼参拜:“小民拜见大王。”
文妫冲了过来,被几个大兵拦住,楚文王一挥手,那几个大兵便退到了一边,文妫扑过去,她哭泣着说:“臣妾拜见君侯……”
息侯见文夫人向他行参拜大礼,往一旁撤着身子,他慌乱地连连摆手:“夫人,夫人,小民岂敢,小民不认识你,你你……”
文妫跪着爬到息侯面前,她哭喊着:“君侯,我是妫呀,我是息妫呀,君侯……”
息侯仍然摆着手,他吓得往后爬着,爬到文王面前,将楚文王的双腿搂着,形如丧家之犬:“大王,小民该死,小民该死,你说过,小民配不上她,走开,你走开!赶快走开!”
楚文王蹲下身子,他将息侯提了起来,息侯不知楚文王想干什么,吓得满嘴没有一句整话,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绝望地看着楚文王:“大……大王……大王……”
楚文王为息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回身对官员说:“把镣铐去了,给他换身衣服。”
官员答应一声,扯着息侯走了。
楚文王将满脸泪痕的文夫人扶了起来,文妫撤着身向着远处喊着:“君侯,君侯——”
文妫想过去,却被楚文王从背后紧紧抱住:“夫人,他很快就回来,他很快……”楚文王将文妫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停地闻着她的秀发,安慰着自己有文夫人:“不急,再等等,再等等……”
那息侯又被那位官员给扯了过来,又是腿上一脚,息侯又爬在楚文王面前,连连磕头:“谢大王谢大王……”
楚文王实在不愿看息侯萎缩的样子,他指着息侯对身边的官员说:“在郊外,封他采邑五十户。”
官员身子一躬:“喏。”
息侯又伏地叩头如捣蒜:“谢大王,谢大王,谢大王……”
楚文王将文妫抱上车,自己坐在车前,挥手一鞭,勒转马头向回奔去。
自见了息侯,那文妫日日流泪,越发不与楚文王正脸相对,楚文王自知弄巧成拙,却也并不后悔。
太后劝楚文王:“好事点滴堆积起来便是德性,德性是有力量的,这种力量,可恸日月,可感鬼神,眼下,她是心痛,是对息侯的心痛,日子长了,那就是感恩,是对大王的感恩,如果要成为女人心中之王,此事不能心急”。
文妫哭了三天才止住,钗环问她:“大王到底带你去了哪里?”
文妫说:“去见了息侯,他和息国的大夫们一起如同奴隶一般,在搬运土石,那天,大王在郊外封他五十户作采邑。”
钗环闻言,喜不自胜:“这是好事儿,这回君侯不用受罪了”。
文妫一听顿时急了:“采邑算什么,他是君上,是王室帝胄,应该拥有他自己的国!”顿了一下,拉住钗环,“姑姑,必须想办法让君上从这里逃出去,去烣复祖宗基业!太庙不毁,基业就在,百姓就在,息国就在!他还是我息国的君侯,他还有一国百姓,他必须逃出去!”
钗环一把将妫的嘴捂住,惊恐地:“你想让所有的人跟着你去死吗?”
文妫太激动了,忙压低声音:“姑姑,我要见他,你必须帮我。”
钗环吓得急忙站起身来,对外面的寺人、婆子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那些人匆匆地退了出去。
钗环走回来小声对妫说:“公主哇……万一让大王知道,你我主仆都得去死,你知道吗?私会前夫,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大王可以饶你,只怕那些大臣也不会放过你的,更别说国人了。”
文妫把心一横说:“只要君侯能够逃出去,只要他能复国,只要他能重建四国联盟,妫就算身死又算什么,请姑姑一定要帮我。”
见文妫求之恳切,钗环心软了,只好点点头答应想办法出去打听。
楚宫原本兰台空置,开始时这只是楚王的一种激励手段,目的是让楚宫女人人人上进,在文夫人未入兰台之前,宫中女人为之也争得头破血流,呼声最高的就是巴人之女桑巴,她不但人长的漂亮,而且还为楚宫早早地产下男丁,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楚国起家是靠着巴斗两大部落,巴人作战凶猛,宁死不退,在周昭王攻打楚国时,巴人部落就做过先锋,为此,楚武王甚至将巴人的公主定为文王的正妻。武王死后,文王继位,他如约地娶了巴人的大公主——桑巴,但却未能让她升做兰台,而是成了自己的大夫人,桑巴产下男丁,本应该封为世子,可是文王不甘心被巴人控制,更不愿让斗、巴、苗、依等部落为此失去平衡,他知道,老巴人粗鲁,野蛮,只凭义气行事,想的都是直理。长子优,有着和其外公的品性,做事认真,直而不弯,不喜文而只认刀枪,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莽汉而已。
熊赀自即位之后,便一心要在楚宫里抹掉各部落的影子,但是,他又惧怕巴人,这也是他将兰台虚置的重要原因。
武王用实力终于让自己在周朝获得了一席之位,虽然仍以子爵入封,却给了他个“百苗之首”,为了真正进入周朝的核心,武王再次请命,愿观中国之政(意思就是说,有不服周室的,自己有权征伐)。周在姜尚封齐时,便有代周征伐之权,如今楚也来争,楚尚武好战,而齐又是中原之大国,周王室权衡之后选择了沉默,为了安抚楚国,齐桓公将自己的妹妹齐姜嫁到楚国,大有示好之意。楚文王原本想将琴心绣口,满腹文章的齐姜升入兰台,却遭到了来自大臣们的反对。这一点,齐姜清楚,关建还是文王,只要文王愿意,所有借口将都不是借口,这个文夫人就是最好的证明。齐姜何等聪明,她知道,挡在自己通往兰台的真正敌人,不是那个文夫人,也不是众大臣,而是那个桑巴。只要将她拉下来,踏在脚下,一切都不是问题。
所以,齐姜对桑巴表现出来的是格外的亲近,如同亲姐妹一般,特别对优,在齐姜眼里,没有半点暇疵,就连他不喜读书也是帝王应有的品德。桑巴和他的家族一样,都是直肠子,她那里知道齐姜的用心,全把齐姜当成了知心的姐妹,在楚宫里,只和齐姜亲近,在齐姜的唆使下,她把仇恨的目光投向兰台,投向那个令楚文王又爱又恨又不舍的文夫人身上。
这一天,齐姜又来看望桑巴,她说:“姐姐,优儿不小了,你应该让王上早点儿封下来才对,下边可又有几个长上来了。”
桑巴叹了口气:“现在又来了一个文妫升坐兰台,只有她的孩子才是嫡公子,才有这种可能,像优儿,恐怕想都不用想了。”
齐姜冷冷一笑:“姐姐有所不知,那文妫从不跟大王说话,她的心里只有息侯,为了那个萎缩的家伙,她早就不顾生死了,这样一个人,她能在兰台呆得久吗?早晚她会被大王废掉的,再说了,你可以跟屈重他们说说,像咱家优儿,冲锋陷阵,为咱大楚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一点,只怕大王心里也清楚。”
桑把摇摇头:“只怕王上不会这么想。”
齐姜也叹了一口气:“可惜呀,妹妹没有这个福份,如果妹妹也能给王上生个一男半女,我倒是想争争,可如今妹妹连资格都没有,倒是姐姐,不温不火,真让人着急。”
钗环终于找到了息侯住的地方,郢都城外不远的“丕”,这儿倒像一个自然的村落,五十户的采邑已经让息侯活的十分自在了。为了能够让息妫出宫,钗环又将楚宫仔细地看了一遍,找到可以出去的地方,哪怕是相对守卫比较薄弱的环节也好。
钗环回来向妫复命,文妫兴奋不已,哀求她带自己去见息侯,钗环没有办法,只好趁着夜色带着文妫从狗洞里爬了出来,她们来到郢都郊外,一片水池边找到了那几间房子。
江南水多,河道纵横,郢都郊外,更是山水相间,出了郢都便可以听到一片蛙声,满池荷叶覆盖着水面,偶尔有一条闪着白光的丝线,顺着丝线看下去,下面竟也是一个完整的世界。风从荷叶上面飘过,有时也会引起满池骚动,清风温都都地使你刚想出汗,接下来的后凉,直扑胸怀,让你初汗之意顿消,还会感到莫有的清爽。
在离那几间房子不到一箭之地时,远远的便听到一片笑声从房子里透出来。钗环将门推开,文妫眼里看到的,却是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左拥右抱,身边还有几个乐人,吹着排嘨,拍着皮鼓,息侯见进来的是文妫,便本能地将怀里的两个女人推开,他不看文妫而是冲着门外大礼参拜:“罪臣参见大王。”
文妫一把将息侯扶了起来:“这里没有大王,只有息妫。”
息侯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就势坐在地上,钗环将众人赶了出去。
文妫面对息侯,小声饮泣:“君侯受苦了,你不应该住在这儿,这不是你呆的地方,你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息国太庙还在,祭祀不毁,息国百姓还在,息国江河还在,只要你离开这儿,只要你能振臂一挥……”
没等文妫说完,息侯便将文妫一把推开,冲着她吼道:“你让我拿什么挥呀,现如今,我身不铭文,我拿什么挥呀?复国那不得有钱有粮,有兵吗?如今我一样都没有,我拿什么挥呀?”
文妫上前扶住息侯胳膊:“只要君侯心不死,就一定可以,没有兵,咱可以去借,到陈国,到郑国去借,你还是四国联盟的息国之主啊……”
息侯苦苦一笑:“谈何容易,就我现在这样,五十户采邑,就算把他们全都搜光也搜不出五十金来,我走得了吗?”
文妫从钗环手里接过包裹,递给息侯:“只要君侯还有复国之心,我这儿有。”
息侯一见金子顿时两眼放光,他一把将金子搂在了怀里:“你放心,有了它啥都好办,有了他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你让我好好谋划一番,我一定能够东山再起,我一定能够踏平郢都!一定可以,是绝对可以!”
文妫泣声说道:“妾在楚宫生不如死,妾身从此盼着君侯早日救我”。
息侯拍拍胸脯说:“等着,你是寡人的息妫,我要踏平郢都,我要打过长江,你就等着吧,寡人绝不会让你失望,只要有了它,没有办不成的事儿,这你放心,我会把你重新夺回来,我要把你重新放在我的椒房殿,你放心,我要让你看看,我息国的大兵是如何踏碎这郢都城的。”
文妫还想再说什么,那息侯急不可耐地说:“夫人尽管回去等着,等我谋划好了,我立即动身。”
文妫这才起身离开茅屋,刚走出不远,便听身后息侯连连拍手:“进来进来,本君侯有赏了……”
文妫不觉站住了。
钗环小声说了一句:“走吧,此地不可久留,天马上就要亮了。”
文妫这才跟着钗环,含着眼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