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环从集市商户口中得知,妫救的这个睢阳子原来大名鼎鼎,此人被陈完相中,欲委他做曲水至正,其谈吐、举止,包括学识远近闻名,钗环不知不觉间动了心,公主有言在先,要妫儿找个农夫嫁了,这样一个德才兼备之人,岂不比农夫强上百倍?
钗环再次从集市回来,跑到妫面前问她:“妫儿,那位到咱家送柴的少年,是不是叫睢阳子啊?
妫正在打草鞋,撂下活计起身给钗环姑姑倒了碗水:“好像是吧。”
妫回答的漫不经心,钗环哪里知道,自从上次妫救下睢阳子开始,两个年轻人早就接触上了,只不过她没看见而已。
钗环喝完水,接着说:“我听说啊,他想到曲水做一城“至正”,那曲水陈完说他才有余而德不足,要他在此地做满百件德事方可,如今这位公子,在桃林边盖了几十幢茅庐,也不知他想干什么,反正和德满百件有关。”
“这有什么稀奇,曲水城的至正本来就是要为百姓做事的,他只不过是提前做了罢了。”妫说着,坐下来继续打草鞋。
钗环拢了拢妫的头发:“妫儿,你觉得这个睢阳子怎样?”
妫脸红了一下:“我……我又不认识他,谁知道他……怎样啊。”
钗环点了一下妫的额头:“傻丫头,你都十六了,每天光知道干活,咋不开窍呢。”
妫撂下草鞋,抱住钗环:“姑姑,你又骂妫儿了……”
钗环拉住妫的手:“姑姑不是骂你,这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要是能……”
妫顺手拿起一块果脯塞进钗环嘴里:“又来了……姑姑吃果脯吧,妫儿做饭去了。”
妫离开了,钗环掏出嘴里的果脯:“真不开窍,公主啊,小公主的脾气一点也不像您老人家,钗环啥都不怕,就怕在您面前食言,小公主若能顺顺当当嫁个好人家也就罢了,否则,就是钗环的罪过啊。”
睢阳子看柴草差不多了,便到集市上以石为笔,在墙上写道:“东十里有屋可居,有柴可取。”刚开始时谁也不信,时间长了,便有好事者三五成群跑来,果见房屋井然,门前放着干柴数担,他们尽担而去,消息传开,第二天,来人更多,只见一条街上,挂着一方木牌,上面刻着:“人多柴少,过午时便有新柴。”柴薪有数,先到者得柴而归,后到者垂首等待,等不及的便独自离去,不甘心的只好耐着性子苦等,天过午时,果然又见睢阳子搬出柴草,那些等着不肯离去的人见有干柴,便取了干柴欢喜而去。
妫一有空就过来帮睢阳子的忙,有了帮手,睢阳子又将牌子改了,午时有柴,再后来又是黄昏有柴,可另获三金为谢。睢阳子又买来小米,妫熬成米粥,供等着取柴的人自己取用。如此一来,那些取柴的人越来越早,越等越晚,越聚越多,越来越杂。有的干脆在现成的房屋里住下,也有的一边等柴一边带着自己的物品向人们兜售,有的人占了房子便将自家的生意拿来做。
现成的房子被占完了,有人便在开阔地里自己动手,按自己的需要建造房屋,睢阳子早有规划,后来的人见有例在前,自然遵守,如此一来,这里很快便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榷场。直到此时,妫才明白了睢阳子的真正用心……曲水地贵房贵,代价高昂,小本生意也就纷纷拿到这里来做,一时间,挑担叫卖之辈,引车卖浆之流,纷至沓来,人多了,事就多了,为此,睢阳子请求公子陈完为新榷场加派人手管理,陈完当下任睢阳子为至正,委他全权负责,新榷场所抽火耗税银一部分充盈府库,一部分为差官月例。
傍晚,忙碌了一天的睢阳子拉着妫的手漫步山林,数天来,两人并肩劳作,相帮相扶,早已情投意合,他们在山坡上坐下来,晚霞漫天,妫自然地把头靠在睢阳子肩上,睢阳子摩梭着妫的后背,说:“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
妫满脸幸福:“和你在一起干活,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倒是你,如今做了曲水至正,要管的事更多了。”
睢阳子:“多我不怕,只要能为百姓做事,不负陈公子所托,睢阳子心里就觉得踏实了。妫儿,有个事我一直没问你,现在能问问你吗?”
妫扬起头:“你要问我什么?”
睢阳子:“你救我那天,我看到了一只虎,醒来时想问你,被你给岔开了,我一直好奇,你……你是怎么驱动那猛虎吓走群狼的?”
妫的脸沉了下来,向睢阳子讲出了自己的身世,睢阳子这才明白她之所以有这样的生活经历,原来都是因为那周太史的预言,他不相信眼前温柔善良的妫有倾国倾城之力,是红颜祸水,相反,他更加爱惜妫了,爱惜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孩。睢阳子也向妫坦陈了自己的过往,师傅待他恩重如山,如今老人家客死曲水,他也不再想回故国去了,只想把曲水经营好,遵师傅遗言,远离列国纷争,守着师傅在这里修身齐家。通过这番交心,两人惺惺相惜,相约今生甘苦与共。
钗环见妫久久不回,便到榷场去接,榷吏说至正送妫姑娘回去了,钗环只好原路返回,去时走的急,回时走的慢,钗环听见不远处山林里似有呢喃之声,便悄悄迂回过去看究竟,看到妫与睢阳子正在互诉衷肠,当时喜上眉梢,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小声自嘲:“原来人家不傻,是我这老婆子傻,愣是没看出来。”
有了榷场,钗环换米换面再也用不着跋涉几十里到集市上去了,在眼前便可兑换,妫也将砍柴当成了养家糊口的正经营生,每日两担,足可使钗环姑姑操持家用。八月十五这天,钗环特意做了几个好菜,让妫把睢阳子请到家来小聚,酒过三巡,钗环推说不胜酒力有些头晕,扯谎回屋休息去了。皓月当空,院子里只剩下妫和睢阳子,两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钗环透过窗棂望着院子里的这对年轻人,简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望着望着,眼里竟然溢出了泪花,她双手合十冲空跪倒:“公主,钗环没有辜负您的托付,妫儿遇上了个好后生,跟着他,咱们的妫儿不会受苦的,您老在九泉之下安……安心吧……”
妫与睢阳子正在山林里砍柴,忽听马蹄声声,抬头一看,只见三个汉子骑马驰来,为首的中年人在马上对妫和睢阳子拱了一下手:“两位樵哥,不,还有这位姑……姑娘,我们迷路了,在这附近已经快转悠一天了,烦请两位给指一下明路,在此先谢过了。”
中年人(熊赀)望着清丽脱俗的妫,登时眼睛一亮,最年轻的那位(子元)也被眼前妫的容貌迷住了,目光不离妫身上。
睢阳子一看其中偏胖的另一位(屈重),脸当即沉了一下,心里嘀咕一声:“真是冤家路窄啊。”遂往下拉了拉斗笠,弯腰去收拾刚砍的柴。
妫大方地问:“那请问你们要往哪去呢?”
熊赀只顾望着妫,竟然忘记了回答。
子元接了一句:“我们要回楚……不,我们要到南边去。”
睢阳子顺手指了一个方向:“你们往这边走吧,出了林子就是……”
妫说:“他指错方向了,向南的路要涉过那条河才是,你们回头吧,过了河别拐弯,照直走……”
睢阳子:“她迷方向,你们还是照我说的走吧。”
妫不解地:“阳子,你在说什么呢……”
屈重耳朵登时一支楞:“阳子?”眼睛随即望向睢阳子,“你是易阳子?”
睢阳子:“什么易阳子,你听错了,妫儿,天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睢阳子挑上柴担,拉着妫走了。
妫回头对中年人(熊赀)说:“不是我迷方向,是他迷方向了,他说的不对,我说的才是。”
熊赀拱手:“多谢了!”望着妫的背影,琢磨着,“妫儿?妫,这不是陈国的国姓吗?”
屈重:“山野人家,许是不知如何取名,便以国姓为名了。”
熊赀感慨道:“一个砍樵的山妹子,一颦一笑竟能如此顾盼生辉,勾人魂魄,即使不为重振我祖黄帝雄威,克复故土,寡人也将剑指中原,全力北伐。”
子元语气中默含妒嫉:“为美人吗?”
熊赀:“让四弟说中了,驾!”
熊赀扬鞭策马朝妫所指的方向驰去,子元和屈重紧紧跟了上去。
妫甩手停下来,质问睢阳子:“阳子,那边明明是条死路,你为何给人家指死路啊?幸好他们没听你的。”
睢阳子:“你不懂,就别问了。”
妫:“这可不是我认识的睢阳子,我认识的睢阳子质朴,善良,喜欢帮助人,有一颗古道热肠的心,可是……”
睢阳子:“你别说了,那个胖子就是把我师傅打下马的人,师傅如果没有受到那次重创,也不会那么快死去。”
妫诧异地问:“你是说刚才那胖子是屈重?楚国人?”
睢阳子:“就是他,烧成灰我也忘不了,那中年人是楚文王熊赁,最年轻的那位是文王的兄弟子元。”说着,睢阳子冲空合掌,“师傅,弟子今日与屈重狭路相逢,本想让他们走死路自取灭亡,可是……”
妫突然望见熊赁一行掉转马头又往睢阳子所指方向驰去,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好,他们往死路上去了。”
原来,多疑的屈重认出了睢阳子,攻打庸国时他曾将易阳子打落马下,这次意外邂逅,他怀疑睢阳子与那女子合演双簧,指路有诈,劝熊赁折返,子元也认为屈重的话有道理,也劝王兄慎重,熊赁耐不过两人叨叨,只好掉转马头朝睢阳子所指方向去了。
睢阳子也看到了熊赁一行折返,闭上眼睛轻轻喊了一声:“师傅,苍天有眼哪……”
妫突然对睢阳子呵了一声:“睢阳子!”
睢阳子睁开眼睛,望着妫。
妫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管你和你的师傅跟楚人有何恩怨,但你用这种手段对付迷路的楚人,我看不起你,还说什么你遵师傅遗言退出列国纷争啊,要我看你还在跟他们计较,小肚鸡肠,使的也是小人伎俩,假若师傅知道你是用这种方法对付的他们,师傅对你也会失望的。”
说完,妫转身大步跑开了。
睢阳子追上妫:“你要去哪儿?”
妫说:“还能去哪?追他们回来。”
睢阳子被妫一顿斥责,脑子清醒了许多,跟在妫身边跑着:“妫儿,被你这一通骂,我回过味来了,你说的对,我不应该给他们指死路。”
妫问:“你真回过味来了?”
睢阳子:“真回过味来了,妫儿,往这边跑,那边有条小路,直通悬崖那边。”
两人拐向小路,朝悬崖那边攀去。
熊赀三人冲上悬崖,只见妫与睢阳子并肩而立,扬手阻止他们前行。熊赀猛然勒马,马由于惯性,竟然在原地嘶鸣“人立”,他的目光越过妫和睢阳子,下面是万丈深渊。屈重和子元也勒住马,几匹马停在原地,马蹄倒腾着,屈重抽出宝剑握在手里,目光狠狠地盯向睢阳子,子元也是握剑在手。
屈重翻身下马,刺向睢阳子:“睢阳子,竟敢给大王和老夫指死路!”
妫抽身挡在睢阳子面前:“这位老将军,阳子他指死路给你们是他不对,可是他知错了,他带我赶过来,就是阻止你们误落悬崖的,还请老将军原谅他。”
睢阳子对熊赀和屈重拱手:“大王,屈大夫,在下刚才一时鬼迷心窍,误给你们指了条死路,好在妫儿提醒我,在下知错了,望大王和屈大夫见谅!”
妫对熊赀行礼:“大王,您大人大量,阳子他已经向你们赔罪了,小女子斗胆恳请大王,饶恕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