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莲城,乃是梵天寺舍心山下一城。此城本无名无气,后因梵天寺开设舍心殿,以受香火。自此来此城落脚之人慢慢多了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在此城安家,或营茶楼饭馆,或开酒肆旅社。未出十年,这座城池便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城。
“师父,师父。咱们到凡天寺了吗?”赵雪松口里咬着个糖包子,含糊其辞。
这一路过来,法源的耳朵就没有歇过,仿佛有苍蝇一直在耳旁飞来飞去,不知疲惫。烦归烦,法源却也无法对这孩童充耳不闻,只得开口:“再说一遍,是梵天不是凡天。过了这城,再往里走便是舍心山,舍心山之上便是梵天寺了。”
赵雪松听了个半知半解,心想这山顶之上还能往上?心下好奇不已“那咱们快走吧,梵天寺里肯定有好玩的。”赵雪松终于改过口来,催促不已。
法源却依旧不急不缓,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说:“不急,你师祖不是叫你拿他给你的衣片交给一个人换宝贝吗?咱们先去找他。”
“宝贝?哦!你不说我还忘了呢。那赶紧的,去换宝贝。”赵雪松手伸向衣兜,左揣右摸,终于拿出一片写着“缘”字的衣角。也不知他那小小的衣兜里藏了都少“宝贝”。
“到了。”法源走走停停,此城虽在梵天寺之下,他却并不熟络。
赵雪松应声望去,眼前乃是一家类似酒店之地,门面老旧显然并非新开。店门之上有一牌匾,上书四个草字,字体游龙舞凤,难以辨认。进出客人不多,嘈杂之声比之街道却是惶不多让。
“啊,你敢打洒家!”法源刚欲迈步而入,突见门口连滚带趴,跑出一人。此人身型修长,带一蓑帽,遮住额头以上部分,露出有零零散散白色的胡渣,衣删破旧不堪,加上此前动作,显得极为狼狈。这人竟毫不在意,踉踉跄跄地跑出店门,站稳之后拍了拍屁股,转身就与离去。
“老四,留步。”法源收住步伐,向前方轻喝一声。那人闻言脚步一顿,微微摇头又向前走去。“法悟!”法源加重了声音。那人终于扭过头来,看清说话之人后露出惊喜至极的表情,大吼一声:“二哥!”
名曰法悟之人飞奔而来,张开双臂,做熊抱状。法源见此,微撤一步,有意躲闪。不知为何,那人原本站稳的身子凭空前移一步,将法源揽入怀中。
扑鼻的臭气袭来,法源眉头一皱,一把推开来人,道:“你多久没清洗了?”
“啊,我想想啊,上次洗脸是……唉,记不清了。”法悟摇了摇头,似乎回忆这种事情会伤了他的脑子。随即又道:“这都无所谓,二哥,你来的正好。有银两吗?给我点,刚又输完了。”乞求之色溢于言表。
“没有,没了自己去赚。万妖山离此不过五日脚程。”法源面无表情,冷冷开口。
“这不是你来了吗?再说那万妖山我哪还敢再去啊。上次去万妖山扒了个虎皮本想拿了卖钱,不料那虎崽竟是赤虎玄孙。结果被那畜牲追着砍了两天两夜。”那人拍了拍胸口,摆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道:“我若再去追杀我的就得是赤虎,碧蟾,金鹏了。到时候,你就来祭妖谷超度我吧。”
法悟形象邋遢,说起话来却是滔滔不绝,令人烦躁。
“再说一次,此番情急之下出寺,分文未拿。”
法悟顿时蔫了下去,无奈道:“啊,在外无人关心也就罢了,如今终于见到家人却也爱搭不理。罢了,我还是去万妖山吧。”说罢一摆袖子,转头就走。
这厮有这般反应,法源却是多见不怪了。若是往日也就由他去了,可今天法源却出言劝阻道:“要给你钱也可以,只是你得听我几句话。”
“啊,还是二哥对我好。说吧,一百句我都能听进去。”法源话一出,法悟立刻回头,谄媚道。
“前几日,我去了趟鬼窟。”法源直接无视他说的话,淡淡开口:“师父他……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你去了鬼窟?”法悟语气有了些许变化,说:“师父他……还好吧?”
法源依旧那副模样,淡然开口道:“你看这东西,就会明白。”随即又对着不远处看人耍猴的的赵雪松道:“凡念,过来。”
赵雪松应声跑了过来。法悟见此,问道:“这孩子是?”
法源回答:“他是我日前刚收的弟子。师父给的东西,在他手里。”又赵雪松道:“把一片给他吧。”
“给他?”赵雪松不认为这个衣衫破烂至此之人会有宝贝。
法悟被人蔑视一番,愤愤难平,喝道:“快给我!”
“那你要给我宝贝。”赵雪松不吃这套,仗着自己师父在此,语气丝毫不软。
倒是法悟被这一句呛到,呐呐道:“啊,宝贝?你放心,宝贝一定给你。”
“喏,给你。”赵雪松听到法悟承诺,便将衣片交了出去。法悟早已迫不及待,一把拿过衣片细细端详,生怕错过什么。
慢慢的,法悟表情凝重起来,似在思索。片刻后又好似神情恍惚一般喃喃碎语了几句。随即抬起头看向赵雪松,皱着眉头,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踌躇不已。
“罢了,我师父欠的太多。如今也该偿还一二了。”法悟松开锁眉,眼睛依旧盯着赵雪松,嘴里却是对法源说道:“二哥先将禅海心经教于他,不日我自会上山诲其术法。”
赵雪松附耳听了良久,并未听见“宝贝”二字,当即不满道:“我的宝贝呢?你……你说话不算数。”然后又跑到法源旁边拉着他的衣袖,撒着娇。
不等法源开口,法悟便道:“啊,宝贝?我这一身的佛法就是无上的宝贝。你还有脸面要别的吗?”
佛法这种虚无的东西自然不是赵雪松眼中之物,冲着法悟高声道:“你要没有宝贝就把一片还我。佛法我师父也有,谁稀罕你的。”
法源知晓这师弟的脾气,再被赵雪松刺激下去,定然会不顾善决嘱咐,撒手不干。于是把法悟拉到一边,悄声说:“你随便给他个玩意即可,哄哄小孩子罢了。”看到法悟依然板着脸,法源又脖子摘下一物,交于法悟,道:“你拿这个去当钱,事后我会赎回来。”
一串碧绿念珠,共十二颗,纵是白天依旧闪着幽绿光芒,一看就非凡品。法悟一看手中之物,脸上神色终于变化,惊道:“守心珠。这……这东西当出去,万一被人高价收走……”。法源倒是并无太大反应,淡然道:“那也算于我佛有缘,权当送于有缘人了。”
法悟收过念珠,手伸向怀中摸索一番,取出一白色石子,走向赵雪松,语气生硬道:“啊,此物乃是衍天棋三百六十一子之一。传言黑白子,天地盘,衍众生。但这三百六十一子散落神州已逾千年,就送于你权当玩物罢。”
赵雪松听到这个小小的石头还有如此多说法,当即眉开眼笑地接过。口中不忘道谢:“谢谢,邋遢叔叔。”。法悟闻言差点背过气去,怒道:“叫四师叔!”
“这便是舍心殿了。”半日后法源师徒二人登上舍心山,混在长长的人流中,法源向赵雪松介绍道:“我佛舍心,利之于民。这舍心殿建殿至今已过三千年,却依旧长盛不衰。每日来此乞求还愿之人络绎不绝。”
“这位老爷爷,你是来乞求还是还愿的。”赵雪松活学活用,立即找到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问其来此缘由。
这位老者拄一拐杖,须发皆白,面容和蔼,笑答道:“我是来还愿的。年前我小儿子娶一婆娘,半年过去却无生子迹象。听闻此地有求必应,特来乞求,不出一月,婆娘过有身晕,这才来此还愿。”话罢,老者反问道:“你如此小的年纪来此却是为何啊?”
赵雪松老实回答:“我是跟我师父去梵天寺的。”
“梵天寺,那可是天下人求之不得的好去处啊。你可得好好学艺了。”老者一听梵天寺肃然起敬,面带回忆道:“我们村子前几日被一猫妖祸害,好在一位少年路过,替我们宰了猫妖。可惜不等我们道谢他就离开了。”
赵雪松还欲搭话,人潮却突然一涌,老者顿时被淹没其中再难寻找。要不时被法源紧紧拉住,自己怕早被冲散。
约摸过来两个时辰,二人终于到了舍心殿内。此殿恢宏壮丽,门口立两只狻猊,寓意宁静守心。殿内竖三佛像,个个不同,曰:法身佛,报身佛,应身佛。每个佛像之下皆有一人虔诚拜伏,更有数人排队立于其后。大殿左后方设一禅木案,一位老僧坐于其后,手持木筒内有数根竹签,另有一华服妇人坐于对面,张口问着些什么。与之对立的右后方开一偏门,由两位中年和尚看守,这门显然不是为百姓出入而设。
刻意让赵雪松观看一番,法源就拉着他直奔右后方门走去。“佛侍。”两个守门的人看到法源过来,立即双手合十,恭谨行礼。“嗯”法源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进了门,面前是一道长廊,一眼望不到头,或者说……跟本就没有尽头。法源没有理会满脸讶色的赵雪松,拉着他就这么向前走去。长长的走廊上回响着脚步声,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