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内,房子曦一进入其中,便兴冲冲地拉着流云来到柜台前,对着正低头算账的房中梁神秘兮兮地道:“爹,你看这是谁?”
房中梁抬起头来,敦厚的面庞带着欣慰的笑意,他点了点头,问候道:“流云啊,这些年你们过得还好吧?”
“房叔,我们...还不错。当年的事,谢谢您了。”流云脸上复杂的神色一闪,很快又被笑容所取代。
房中梁似是瞧出了流云的难言之隐,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他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回道:“当时也没帮上什么大忙,你这么说倒是折煞叔叔我了。”
流云正要接话,房子曦突然满脸奇怪地插嘴道:“爹,你是怎么一眼猜到的,我可是看了好久才认出流云的。”
房中梁听到儿子的疑问,不禁摇头失笑,打趣道:“呵呵,你俩在门外的动静这么大,想不知道都难。”
“嘿嘿...”房子曦挠了挠后脑勺,有些难为情。流云同样尴尬地咧了咧嘴,毕竟他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好了好了,别傻站这儿了。子曦,你带着流云去后院别间,再取几个小菜好生招待招待,店里有我就行了。”
说完,房中梁笑着甩了甩手,示意他们不用顾忌自己,该干啥干啥。他当然清楚两位发小久别重逢定需好好叙叙旧,此刻便是给他们腾出空间来了。
而对面的房子曦闻言,立刻高兴地应了声“好勒”,随即一拉流云的衣袖,领着他往后院走去。
流云架不住两人的热情,他冲着房中梁微微颔首,便听之任之的跟着房子曦离开了。只是在行至一半的时候,背后传来了房中梁的声音。
“若是没处去,以后便住这儿吧。”
流云听了不解地回过头去,只见房中梁朝他和蔼地笑了笑。他也没多想,仅以为是对方的好客之言,随口道了句“好的”,便继续向前走去。
房中梁望着两位少年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感慨,没想到昔日玩闹的孩童一晃已然长得这么大了,真是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啊。
后院别间中,房子曦与流云两人吃着喝着,相谈正欢。小璃则是与两人拉开了些距离,窝在一张凳子上啃着自己的素食。没办法,谁叫二人桌上摆着酒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她自是躲得远远的。
“对了,流璃姐没和你一块儿吗?”交谈了会儿,房子曦提出了一个之前就注意到的问题。
“她...很好。”流云悄悄瞥了眼小璃,牵强一笑。答非所问的言语显然是不愿过多提及此事。
见状,房子曦也识相的没有多问。似是为了转移话题,他话锋一转,扬声道:“大哥,你可知那刘家后来如何?”
“噢?”流云的耳朵竖了起来。他对这事颇为在意,之前就想询问来着的,不曾想此刻对方主动提了出来。
房子曦看他一副急切的样子,也不卖关子,把了解的情况娓娓道来。
“当初大哥你们消失后,那刘显隔天就不行了。为此,镇上还办过好大一场丧事。刘老头也曾大肆搜捕过你们,乃至官府都贴出了通缉令。然而一年后,随着刘老头的病死,通缉令也就撤了。
刘府的两个当家人不在了,底下那些人就起了心思。什么五叔六婶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吵着分家产。这事闹得还挺大,都惊动了官府。
最后,经由官府的介入,该分的分,该散的散,偌大的一个刘府基本上人去楼空。据传言,现在那儿唯剩刘显的发妻带着几个忠心的仆人在守孝。”
讲了一大串话,觉着口渴的房子曦赶紧抿了口酒水,润润喉。
流云则在低头沉思。脑海中快速整理了一遍这些信息,他抬起头来,问道:“那次带头的中年人在哪?”
“你说那个道人啊?他们没呆几天就走了,不知去往何方。”房子曦马上回答。
流云听完,眉头轻皱。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去刘府探听,毕竟那里只有位可怜的遗孀,而她的遭遇或多或少又和自己有关,这让他不知如何面对是好。不过,目前是不得不去了,具体的也只能到时再看了。
沉吟了会儿,流云直视着房子曦,真诚地道:“谢谢。”
这一声感谢,不仅是对于三年前的雪中送炭,更是对于一份弥足珍贵的兄弟情。况且,他也不清楚自己还会在这儿呆多久。因为,即使此行没有那徽玉的消息,他也会一面寻觅帮姐姐恢复的方法,一面打听那徽玉的踪迹。所以,此时若不说,怕是再别经年啊。
对面,房子曦却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流云,他双手直摆,略带羞愧地道:“别,你可是我大哥啊,兄弟有难两肋插刀不是理应的吗。再说,我也没能帮上大哥什么。”
流云瞧见他这副与过去无二的样子,不由露出怀念之色,顿了顿,继而道:“来,我们喝。”说着,他率先举起了面前的酒碟,全然忘了自己几个月前是多么讨厌碟中盛放的液体。
而房子曦也同样端起了自己的酒碟,家业为酒馆的他对敬酒可是来者不拒的。
“乒”,陶碟相碰,酒水溢洒。酒,虽算不得上品,但蕴含的情义使得它的味道不输于那些佳酿。
两人饮着,乐着,忆着,时间悄然从旁流过...
……
与房子曦叙完旧,流云将马匹与包裹兵器全都寄存于酒馆,便揣着小璃一同前往县北曾经的住地了。
想起临行前房子曦欲言又止的态度,流云就有些不好的预感,脚下的速度愈加快了起来。
迎着风雪行了一段路,流云终于是到了往昔最为熟稔之处。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片白茫。
没了,什么都没了,那篱笆桩子、小菜园子、茅草屋子,全部都没了,独独余下铺满白雪的空地在那述说着昔日的时光。
当初,刘铮寻不到流云姐弟,一怒之下便烧了他们的屋子。而房氏父子不知如何开口,便也没告诉流云。
此刻,流云呆呆地伫立于原地,印象中的画面与现实的景象强烈碰撞着。
他还记得自己脚前五步之处就是那道简易的栅栏门,每每上学放学,自己都会推开它。它,就是自家的家门。
在家门后,隔个几步便是那小菜园,姐姐时常在里面浇菜、松土,大黄也经常守着那块儿。有时,自己也会和大黄围着菜园子玩闹,每当这会儿,姐姐总会绷着脸教训自己。这些数之不尽的童年欢乐就乘载于小小的菜园中。
菜园周围,正对着的屋子是自家的厅房,左侧的是灶房,右侧的则是自己与姐姐的住房。
每次从私塾回来,望见升起的炊烟,自己或是会跑去灶房看姐姐炒菜,或是会早早等在饭厅中。而吃完晚饭,自己与姐姐便会回到房中歇息。那多少个日夜便是在这几间茅舍中这样度过的。
如今,记录着自己与姐姐无数回忆的地方却是空空如也,片片平地。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使得流云有些懵,一时回不过神来。
过了会儿,流云猝然跪了下来,他沉着头,快速地扒着厚厚的积雪,希望能从中找到半砖片瓦。
以他筑基后的体能,自然很快就挖到了底。可是,迎接他的只有一层黄黑的焦土,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流云失神地注视着那死寂的土壤,失落悲伤之色渐渐填满了他俊秀的面庞。
半晌后,他轻轻地将白皙的双手插入地里,慢慢捧起了一堆焦土置于自己胸前,同时,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滴落其中。
在流云衣怀中的小璃这时也窜了出来,她看着眼前白雪覆盖的土地,琥珀色的瞳仁有些湿润。她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只是心中总有股淡淡的哀伤在流淌。
不过,比起那虚无缥缈的感觉,流云显然对她更为重要。她三下两下蹦到流云肩头,伸出小舌头,一下又一下,柔柔地舔着他的脸颊,意图抚平他的伤痛。
感受到小璃的安慰,流云侧过头去,眷恋地蹭着她柔顺的皮毛,略带凝噎的低语:“姐姐,我们的家...没了。”
感同身受般,小璃将她围在流云颈间的身子蜷得更紧了,想要给予他更多的温暖。
“每次都要姐姐慰藉,我真是个没用的弟弟呢。”自嘲的话语掩盖不了那深深的依恋之情。
望着颈间的小璃,流云忽地释然了。他微微一笑,把目光转向手中的尘土,停顿了下,随后将这些尘土朝天一洒,飞扬的尘土迅速隐没于鹅毛大雪中。
注视着空中渐渐消失的尘土,流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叹道:“哎~~有形的家毁了,也就毁了。”
说着,流云看向了小璃,一面抚摸着她,一面心中默道:「只要姐姐在,家,便还在。」
又在原地站立了会儿,流云才转身离开。
他本打算把胸前的勾玉一同埋在此处,作为对过去的缅怀与告别。毕竟,他对于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没任何记忆和好感,更谈不上去寻亲,他所认可的家人唯独姐姐流璃一人,那么,这块可能是父母遗留的随身物件也就没必要再留着了。
但,就在他从衣襟中掏出那块勾玉之时,从上面传来的微妙联系感让他挣扎了下,便选择了放弃将它埋葬的想法。对此,他也只觉得是佩戴了十五年的时光,舍不得而已。
没有多想这个问题,流云收回思绪,继续朝南边的刘府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