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南,刘府门前。
望着这门可罗雀、白雪盈地的景象,流云一时也有些感慨。即使他没亲眼见过这里以前的样子,但,仅凭门前那条宽阔的大道也能想象得出,这里曾经就算不是门庭若市,亦不会如此冷冷清清。
将感慨抛于脑后,流云走上前去,握住积着雪的兽头门环扣了几下,同时嘴里高声喊道:“有人吗?”
原本流云是打算翻墙的,后来觉着还是走正门为好,毕竟里面的主人是位女眷。
过了会儿,大门缓缓打开,一名仆人模样的中年妇人探出身来。她奇怪地打量了下来人,然后礼貌地问道:“这位公子,所为何事?”
“故人之后,特来追悼。”流云行了一礼,回道。
这也是他之前就想好的托辞,不然直接报出自己的身份,怕是门都进不去。至于见到刘显的发妻后要怎么说,唯有到时随机应变了。
而那位仆人听到流云的话后,脸色更加古怪,平常都鲜有人来拜访,今儿个不仅来了,还是位年轻俊俏的“故人之后”,这让她怎能不觉着怪异呢?
愣了下,她连忙再问:“这位公子,可否告知尊名,仆妇我也好回禀啊。”
“敝姓云,单名流,字天裳。”流云装出一副儒雅的文人之态,再配合他的如玉风姿,纵然穿着布衣,倒也真有那么几分韵味。
“请云公子稍等片刻,仆妇这就去禀告。”中年妇人再施一礼,合上了门。其实,她观流云的仪表已是信了几分,只不过出于谨慎没有把流云带入府内。
看到门又关上了,流云也没什么不满,他正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不多时,“咯吱”的开门声打乱了流云的思维。只见先前的中年妇人从中走出,恭敬地朝着他道:“云公子,请随仆妇来。”说完,就领着流云往里走去。
流云静静地跟在她身后,不时左右扫个几眼,却发现偌大的府第中人迹寥寥,显得分外凄凉。对此,他也不知作何感想,只得一言不发的继续跟随。
走过长廊,又拐了几个弯儿,终是到了正厅。
流云一入厅内,便瞧得设于其中的两个灵牌以及侍立一旁的孝服女子。
而那女子听到后头的声响,徐徐回过身来。只见,她一张不施粉黛的脸上写满了憔悴,此刻,正别有意味地审视着不远处的“来客”。
“吴妈,你先退下吧。”女子瞥了眼一旁的中年妇女,吩咐她离开。
吴妈迟疑了会儿,见自家夫人态度坚决,应了一声便退下了。整个厅房中顿时只剩下了流云与丧服女子二人。
不待流云出声,那女子接着道:“流公子,此来可是询问徽玉真人之事?”
流云闻言,身子微震。他虽没想到会被一下识破,但别人都认出来了,他也毋需装下去,于是大方地承认道:“不错,正是来询问那徽玉的去向。”
“他们北上京城了。”女子淡淡地回了句,随后又转过身去,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妾身乏了,流公子请回吧。”
望着那消瘦的背影,流云顿了顿,诚恳地道:“多谢...以及,抱歉。”说完,他也不管那女子能否看得见,鞠了一躬便走了。
实际上,流云也不清楚对方说的是否属实,但,威逼一位无冤无仇的寡居之妇这种事,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何况,她也没什么必要欺骗自己,而且观她的神态语气也不似作假,因此也就选择了暂信。再说京城作为皇都,人多物博,没准会有帮助姐姐恢复的线索。
至于那声感谢是出于对女子的不吝相告,另一声致歉则是同情她的遭遇。
厅堂内,流云临走前的话语仍徘徊在女子耳旁,使她眸中的神色稍稍复杂了一些。
适才吴妈来禀报的时候,她已经有所推测了。三年前之事对她来说印象是如此深刻,乃至改变了她的一生,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名字,她自是牢记在心。云流,流云,不就是将名字颠倒了一下,况且年龄也基本吻合。
再者,那徽玉真人曾言诛灭了名为流璃的女妖怪。那么,作为流璃弟弟的流云肯定是要寻仇的,而最有可能知晓徽玉真人去向的便是这儿,所以他也确有理由找来。
当然,这流云此番前来也可能是为了向她们刘府报仇,因为当年之事,刘府也参与了。不过,对方既然选择了化名登门拜访,而非打上门来,那就表明他并没什么恶意,起码对于自己等人来说是如此。
能在先前这么短的时间内分析得如此到位,这名女子显然称得上兰质蕙心。而她能那么爽快的告知流云,也是基于两点原因。
一是仇恨,没错,她恨那破坏自己美好家庭之人。
若非那流璃,她的丈夫怎么会逝世,她的公公又怎么会思念成疾,撒手人寰。所以,即使流云并非元凶,可他是元凶的弟弟,她同样恨屋及乌。
然而她只是位弱女子,官府也在她的公公病逝后,对刘府之事置之弗论。为了复仇,女子便使出这招借刀杀人,让流云去找徽玉真人。想必,那徽玉真人既然能杀死流云的姐姐,肯定也能杀死这流云。
她其实也想将徽玉真人的详细信息告诉流云,好让他快些送死,可是她自己了解的也有限,只能将仅知的消息和盘托出了。
除了这第一点的仇恨,这第二点则是无奈。
女子怕要是不告诉流云那徽玉真人的踪迹,他可能会胁迫自己等人。而此时的府中已经没什么精壮力量作为防护了,流云要是真找她们这些女眷麻烦,以后可能就是永无宁日了。
因此,纵然女子不恨流云,她也会选择直言告知一切。
不过,眼下的女子却被流云最后一句话搅动了心湖,她有了些许迷茫,不知自己做的是否正确。可是,她不会后悔,因为这是她能为这个家所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了。
将这些杂乱的思绪压下,女子款款来到亡夫的灵牌前,她伸手轻柔地抚摸着,泪水不禁潸然而下...
另一边,流云已然回到了酒馆。他见天色已晚,就决定在此休整一宿,明早悄悄地出发。
一夜无话至清晨。
房中,流云结束了吐纳,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想到马上要离开了,他的眼中就有几分不舍。可以的话,他也想和姐姐二人就那么平静地、与世无争地生活着,但现实如此,他又能奈何?
抒发了下心中惆怅,流云背上包裹,别好刀,又将床上的小璃放入衣怀内,这才蹑手蹑脚地去往了马棚。
然而刚到马棚附近,他就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早早地等在了那儿。
望着那在寒风中冻得耳朵通红、瑟瑟发抖的房子曦,流云觉着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心中暖暖的。他强忍住感动的泪水,快步向着房子曦跑去。
房子曦见到流云来了,一拉缰绳,牵着马迎头走了过去,同时他还笑眯眯地揶揄:“大哥,你可不厚道啊,要走也不支会声。”
昨天流云回来时,房子曦就看出些端倪。之后,他问流云有什么打算,流云更是含含糊糊一笔带过。以他对流云的了解,很快便猜出自己这位大哥可能要不辞而别,于是今早刻意候在马棚。
对面,流云没有回应房子曦的话,只是来到他身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哟,大哥你轻点。”房子曦怪叫一声,继而调侃道,“咦?大哥,你的眼睛怎么红了?被小弟的义举感动啦?”
“去,那是风迷了眼睛。”低沉的嗓音自流云口中发出,似在死死压抑着某种情感。
房子曦也不点破那蹩脚的借口,说真的,他没料到分别会来得那么快,刚刚那些话貌似是在开玩笑,其实更多的是想冲淡这份离愁罢了。
此刻临近别离,房子曦也讲不出那些俏皮话了,他默默地把手中的缰绳递到流云跟前。
流云凝神注视着房子曦的动作,无言地接了过去。
一时间的气氛使得二人皆是有些默然,不知说些什么好,唯余北风的啸声回荡于他们身侧。
不久,流云的喉咙动了动,欲说些什么,然而腹中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化成一句诚挚的“珍重”。
房子曦听着,鼻子抽了抽,咽咽地回了句:“大哥,你也是。”
又深深地望了眼房子曦,流云别过身去,一蹬脚踏,跨上马鞍。他没有再回头,径自驱马离开。只是刚行几步,背后就传来了房子曦的喊声。
“大哥,随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这儿都会给你留间房的~~~”
闻言,流云咧了咧嘴,想笑一笑,可是泪水却不听使唤地从眼角溢出。
怀揣着这份令人流连的温暖,游子又一次开始了自己无尽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