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议开始”,严朝忠尖细的声音尚在保英殿上空回荡,这时左厢官员队伍里站出一年轻武将,却是金酉三大王旗军之一的影虎军指挥使余凤鸣。行礼完毕,余凤鸣朗声奏道:“启禀大王,如今我金酉四海承平,国家百废待兴,遍观一众邻国,未有如大王英明之主,朝堂之上,亦多不及我金酉济济俊才。想我金酉以武开国,近百年以来,未始有敢犯我边境者,是以国家虽置有三军,然武备日以弛懈,未有能当危持重之军,此国家之患。臣请大王察查三军,遴擢贲士猛将以为新军,精营重磨,以备不虞之患!”
国主惊奇地朝落琦云脸上一瞥,却发现后者一脸懵然。国主顿时心下释然,他刚才还纳闷:这怎么也不像是落琦云授意的举策呀,看来大将军事先也不知晓余凤鸣有此奏。国主开口道:“爱卿方才之言,甚合寡人之意,见安而知危,备大患于太平,此乃国家长久之计,大将军,不知道你怎么看?”
落琦云浅笑着说:“余将军年纪轻轻,见识却卓然不凡,能思臣之所未虑,发臣未觉之军症,如大王言,臣亦赞同此议。”余凤鸣连称不敢。
“好!既然如此,具体实施之条案,寡人就交于大将军和余爱卿了,望你们尽快办成此事。”
待二人退下之后,谭桓启奏说:“禀大王,全国诸镇镇吏现均已就职,臣命其诸人详勘细察,具表各地风物经济,不久即可登记造册,臣近日深思久虑,欲以中央政令扶植各地制宜之产业,经营往来,兴国民之所需,与邻国通有无,然此一政,须先制定相关国法,措置专司之官署衙门,营建道路交通之便宜,所动者甚广,所耗者甚费。臣请大王谕下,使中央地方诸大臣,协力于国相省,以尽速毕之。”
接下来的朝议在新晋青年才俊的建言献策与国主的开怀大笑声中继续进行。
朝议毕,秦宝山与众朝臣簇拥着谭桓步下陛阶,一个内监待在一旁,低眉沉首唤停秦宝山。秦宝山笑着辞了众人,来到那名内监面前,后者低声说:“黛妃娘娘请秦大人到后宫一叙。”秦宝山心中大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了谢,就缀趋在内监身后朝羲宁宫行去,同时不忘在偏僻处塞过去一锭金子。
西黛妃慵懒地躺在软榻上,紫铜香炉里袅袅的青烟散发出奇特清香萦绕一室。秦宝山看着侍女端来一盘盘果品点心,笑容凝固在脸上,就在他觉得面颊的肌肉快要僵硬的时候,西黛妃浅笑着斜眄了他一眼,“近日秦大人为本宫送来的那些个玩意,本宫很是欢喜,秦大人费心了,本宫在这里谢过秦大人。”
秦宝山离座扑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哪里话,娘娘若是欢喜,就是对小臣莫大的恩典。”
“咯咯,咯咯咯,秦大人这话可有所不妥,娘娘这个称谓,本宫可是担当不起,况且秦大人身为朝臣,当一心一意为大王办事,怎么能将心思花在其他地方呢?这让大王知道了,可是会怪罪你的”,西黛妃盯着秦宝山,以缓慢的语气说道。
当下秦宝山面色一肃,朗声回应道:“娘娘与大王结发同生,垂懿范于天下,俨然国母之仪,小臣没有失言,且大王与娘娘之安泰福祉,系同一身,小臣能让娘娘舒心,即是很好地效力大王了。”
西黛妃闻言,唇角弯出新月般的弧度,她笑着说:“快起来罢秦大人,本宫适才所言不过是玩笑罢了,看把你吓得。”秦宝山再次坐定,方后悔刚才跪的太猛了些,膝盖被硌的发疼。
“唉!若是朝廷上下,尽如秦大人这般通明事理,懂得为大王与本宫分担忧虑,本宫今日也不至于心下如此寥落,每念及我那惨死的长兄,本宫都心痛难忍呐”,西黛妃说完,抽了袖中的纱巾,揾掩泫然欲泣的双眼,秦宝山心里咯噔一声,暗呼不妙。
他对这桩旧事也是有所耳闻的,当初西黛妃初入宫时,其兄长自以得了大依靠,行为颇为跋扈嚣张,一日里他强抢了白虎郡一个农家少女,坏了那女孩的清白之躯,这件事在当时传的沸沸扬扬,后来沈荐之听闻此事,亲下手书斩了西黛妃的兄长。秦宝山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西黛妃该已遗忘了这桩旧事,却不想今日当着自己的面提起来,顿时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秦宝山跪伏在西黛妃脚下,在心绪忐忑中说道:“娘娘保重贵体,切莫伤心,但使娘娘有所命,臣即使肝脑涂地,也愿为娘娘排忧解扰。”
西黛妃长出一口气,狠狠说:“我要沈荐之那老匹夫生不如死!”
秦宝山此刻终于后悔刚才的鲁莽之言了,他小心翼翼地说:“臣愿为娘娘驱策,只是那老匹夫虽已退出朝堂,但毕竟余威匪浅,臣恐不能轻易动之。”
西黛妃一听竟咯咯笑了起来,她说:“你着急什么,我又不叫你杀了他或抓他进大牢里折磨,我要你摧毁他自认为最重要的东西”。
秦宝山心下一松,旋又思索什么东西是沈荐之最看重的,机灵如他,这会竟没了头绪。西黛妃见状说:“榆木脑袋,名望和尊崇,懂吗?本宫听说沈荐之的二公子风流倜傥,当真想见一见他呢,呵呵”。
秦宝山恍然大悟,心头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他又说让娘娘放心,不久就会让娘娘如愿。西黛妃吩咐侍女将一些果品点心盛了,叫秦宝山带着,秦宝山也不推辞,乐呵呵地告退了……
沈府内院,吃过晚饭的沈荐之和夫人正在闲聊,沈颢进来见了礼坐于一旁。沈荐之问他:“我听你大哥说,你最近与一群好友办什么兰皓诗会,进展如何了?”
沈颢回应道:“已经办过了。嗯……我想拜托父亲一件事”。沈母一听笑着问是什么事,难得劳动你父亲替你去办。
“孩儿看上了一名女子,想让父亲为我提亲”,沈荐之轻咦一声说:“那你且说说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沈颢咳嗽一身,用手捏着鼻梁说:“是秦大人府上的乐伶苏霓裳小姐,她父亲在城北一家木器店做工,我打听好了。”
沈母闻言大吃一惊,她颤抖着指向沈颢,气得说不出话来,沈荐之一拍桌子,重重冷哼一声,起身离开屋子。沈母对尚在尴尬中的沈颢说:“你这是要气死我和你爹吗?想我沈家何等隆宠,即便今时你父离了朝堂,又有哪个敢不敬我沈家,若你要他人府上一个乐伶过门,叫我和你父亲的脸面往哪里搁?我沈家在白虎郡还不得沦为笑柄,这事我们坚决不同意,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沈颢这里苦苦哀求,沈母狠下心就是不答应,沈颢无奈之下只得退一步另做打算。
这一日里沈颢刚走出一个酒楼,就被秦府的一名家丁拦了,那家丁说秦老爷最近新得了一幅前代名画,却难解画中之诗的深意,所以请沈公子过府一观。沈颢近来整日里百无聊赖,他想反正尚无主意,不妨去看看,说不定还能遇到苏姑娘呢,当下随了家丁进入秦府。
“秦大人不在客厅?”沈颢随那家丁穿府而过,转眼已行到后花园,按理说秦宝山应当在客厅会见自己,哪有去后院的道理,要知道这秦府后院除了是府中亲眷游赏玩乐的地方外,还是秦府下人所居之地,苏霓裳就住在这里。“我家老爷听人说最近郡里出了一个厉害的盗贼,怕那幅名画被盗,这才将之放置在后院当中”,那家丁爽利地说出理由来。
“沈贤侄,你今日能赏光来我府上帮老夫的忙,我很是欣慰呢,快里面请”,秦宝山笑容满面地在一间雅致的精舍门口招呼道,沈颢陪着说些客套的话,就随秦宝山进了屋子。
苏霓裳竟也在此!沈颢心中十分高兴,他上前去见礼:“苏姑娘近日可安好?”
苏霓裳敛衽一礼说道:“不敢劳沈公子挂记,我一切安好。”秦宝山见状笑着说:“我早听府里下人说你们一帮年轻人厮混熟络了,这样也好,沈贤侄以后可要常来鄙府走动才是,平时多教一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沈颢忙说不敢。
秦宝山拿出一幅画来,与沈颢凑到一起评论一番,兴致颇高的两人你来我往,谈论了约有半个时辰。两人不时请苏霓裳也点评两句。苏霓裳今日也纳闷,按道理这种场合秦宝山依例是不叫她参与的,不过她自觉在秦府为伶,不好违拗,只得硬着头皮参与进来,她腹中颇有诗书,对画作也有其独到见解,妙语偶发,引得沈颢在一旁大呼小叫,他那惫赖形状倒逗得秦宝山与苏霓裳大笑不已。
鉴赏事毕,秦宝山吩咐下人备了几样小菜,苏霓裳禁不住二人的再三邀请,只得坐在沈颢对面作陪。席间沈颢数次失神地盯着苏霓裳,弄得后者满面绯红,瞪他也不知觉。秦宝山见状心里暗骂:这次便宜你这小子了,看你那傻状痴态,哪里像个大家公子。一边秦宝山叫下人拿来一只酒壶。
沈颢的注意力难得被这只精美的酒壶吸引过去,只见这只呈水滴状的酒壶通体靛蓝,古朴凝重的釉色下是一支粉白相间的莲花,那莲花姿态摇曳,似在风中舞动一般,莲枝刚而不硬,柔而不弱,大见功夫。
沈颢不由得赞叹一声,又对壶中所盛之酒更加期待。秦宝山见此酒引得沈颢的注意,呵呵一笑,慢慢地启去壶塞,立时满室氤氲起沁人心脾的清香,沈颢急切询问此酒的名称和酿制之法,言道即便其父也未曾有这等好酒。秦宝山却卖个关子,叫二人猜一猜,这里苏霓裳犹豫说:“闻此酒之气,似有莲子之清香,该是莲子酒吧?”
秦宝山立时夸赞苏霓裳见识不凡,沈颢疑惑地说:“莲子酒我亦尝过,但却与此不同啊。”秦宝山笑着低声说:“这酒陈了有三十个年头了!”沈颢二人闻言惊叹非常。
秦宝山叫下人拿了三个酒杯,他亲自酌了递于二人,满腹狐疑的苏霓裳难禁二人的劝说,就小酌了一杯,不过下肚之后她总觉味道似乎有点古怪。秦宝山笑着说:“来,二位吃菜,吃菜”。
沈颢举箸夹了一个笋片,却发现视线中的笋奇怪地左右晃荡,接着脑中一阵难言的天旋地转,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苏霓裳却早已趴伏在桌上了。
秦宝山拍拍手,从屋外转进五六个女婢来,七手八脚抬了沈颢二人离了屋子。秦宝山起身嘿嘿一笑,拿起莲壶在手中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