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蕙明显觉察到儿子最近的行为有点怪异,往往是一吃过午饭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凌晨时分却在自己起床前已出门一趟,盘问于他,他倒说是出去锻炼身体。不过看他最近精神状态颇佳,虽在家里寡言少语,但同人说起话来总是一脸笑意,吕蕙也就不去细究。
这一日吃过午饭,符言乐照例告辞出门,他走不多久就碰到正在玩耍的陈茵、田胖他们,这时陈茵喊:“符言乐,过来我们一起玩吧。”
“不了,你们玩吧,我到前边有点事”,符言乐笑着回应道,田胖小声说:“算了吧陈茵,最近我好几次喊他他都不来。”
站在村子西南的蒙生河畔,看着潺潺流水和在其中快乐嬉戏的鱼儿,符言乐心中只觉一片安详,他坐在一块石头上,两只手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最近却是有个疑惑一直悬在符言乐的心头,只因他夜里频繁外出,偶然间他发现自己竟能在天阴的夜晚看清事物,仔细回忆之后确定自己以前并没有这种异能,符言乐心中顿时生出一阵惶然,想来自己夜晚能在云雾山随意畅行,大半是缘于自己夜能视物的能力,可笑自己前一阵还以为是星光的缘故。
苦苦思索之下亦未寻到根由,他也坦然接受了这个奇怪的事实。
每天来云雾山似已是自己的本能驱使,符言乐心中一旦生出烦乱或感到无聊时,总会不自觉地来到这里,在其中徜徉一阵或躺在草垫上睡上一觉,一切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虽然心中明白这样下去自己将变得越来越自闭和孤单,但他并不摄迫于这种自己认为无聊的后果。
抬首间已发觉自己到了云雾山前,确定四下里并无他人时,符言乐一头钻进了云雾山,不久就到了那片空地,走到中央的那方水潭旁边。
他玩心大起,捡起地上一个大石块扔了下去,沉闷的咕隆声随之响起,显然这水潭是极深的。他又蹲在地上用双手舀起水来扑在脸上,刺骨的冰寒在脸上蔓延开来,这水竟冰冷异常。
符言乐站在潭水七八米开外,右手扬起朝水潭扔出一块又一块石头,大部分却没投进。独自玩了一会儿,符言乐回身躺在自己布置的草垫上,双手叠放在脑后,慢慢打起瞌睡来。
近旁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迷糊中的符言乐吓得急睁双眼,半坐着向声音来源方向看去,一颗心登时就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血液直往头顶钻去,脑中一片空白。
空地中央原本的小水潭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生双角的巨大蟒蛇状怪物,其粗大的身子挤满了潭口,散发着乌光的青色鳞片直若手掌般大小,倒三角形的灰白双眸透出凛然冷意。
此刻怪物正缓缓蠕动身子从水潭钻出来,潭水顺着通身的鳞甲在地上流成一片。若有修士在场,定会认出这其实是由碧血寒蟒进化而成的寒蛟,此怪现下已修出蛟丹和真气,实力与凝丹初期修士在仿佛之间。
寒蛟在神经已然麻木的符言乐的注视下缓缓盘起三丈多长的恐怖身躯,它昂起头颅冷冷地与符言乐对视。
最近几日这个讨厌的人类小孩多次往它所居的深潭内扔下石块,要不是自己正修炼到蟒身化蛟的关键时刻不能轻动,它早已忍不住上来吞了这个搅扰它的人。
就在刚才,它终于功行完毕,成功凝炼出一颗蛟丹,忍耐不住压抑许久的冲动,它终于爆发开来。
这当儿符言乐神魂已复,他口中发涩,心中不断闪过各种后悔的念头。不听老人之言,果然要出大事。寒蛟将脑袋往后一缩,猛地一弹身躯向这边冲过来,符言乐绝望中闭上了双眼,哎,自己何必赌这口气呢……
“咦,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疑惑地睁开眼睛,符言乐看见那个可怕的怪物逡巡在自己身前丈许开外,其身躯和头颅左右轻轻摆动,猩红的舌芯子不停吞吐着,巨大的灰白眼眸此刻竟透出像人类一样疑惑又有点忌惮的眼神。盘桓不久,那怪物调转方向径自朝西而去,速度极快地消失在符言乐的视线中。
仿佛全身的力气瞬息被抽走,符言乐瘫软在草垫上,才发觉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分外难受,他喘息一会,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朝山外跑去。
就在这片空地往西约两里的一汪湖水里,此时正上演着一场剧烈的争斗。
只见先前那只寒蛟上半身直立在水面上空,昂着头颅从口中不断喷出一道道黑色的水箭。与它对峙的却是一只足有小孩手掌般大小、浑身翠绿的青蝉。
这只青蝉体格虽然相对很小,但其双翅振动间,极是灵活迅捷地躲开寒蛟喷来的毒液,并不时从其口中吐出道道细小的绿色光箭。寒蛟对这绿色光箭显然极为忌惮,不停扭动巨大的身躯进行躲避。
二妖斗了一刻多钟,寒蛟疏忽之间接连中了数箭,行动立马迟缓起立,它不甘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扭身飞快逃去。那青蝉却也不追,兴奋地在空中盘旋清鸣一阵,忽又合上双翅俯冲扎进湖心。
此地又恢复了宁静,只是湖边的各种奇异植株已尽数发黑枯萎,湖面上也快速漂起一条条翻着肚皮的大小鱼类……
吕蕙看见步履虚浮的儿子进了东厢房,他的脸色很是苍白。吕蕙放下手头的活计跟了进去,询问他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符言乐推说自己肚子有点疼,叫母亲不要在意,吕蕙却将儿子抱起放在炕头上替他揉了揉肚皮,符言乐感动之余渐渐消了内心的恐惧,不一会便睡着了,吕蕙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替他盖上被子离去。
迷糊中听得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呼唤自己,符言乐睁开眼睛,却是母亲叫他去吃饭,原来已是傍晚了。
餐桌上吕蕙看着俱是一言不发闷头吃饭的父子两人,心下对这对儿父子的倔脾气甚是气恼。自从上次事后,二人已接连多日未曾向对方开口。
吃过饭,符言乐告辞一声转入东厢房,这边符魁待吕蕙收拾完毕,拉着她坐在木几旁,神色严肃地说:“小蕙啊,今日我在镇子上打听得一件事,于咱这不成器的儿子有莫大关联,我们一起斟酌斟酌。”
吕蕙听了没好气地说:“不成器不成器,我看小乐将来比你至少强上百倍。昨日我问过方子琪,她说当日不过是一只小板凳似的黄狗,哪里是什么大狼狗,都怪你这臭脾气!”
符魁听得一愣,旋又尴尬一笑说:“我们还是谈正事要紧,今日我在镇子街上听两个人闲聊,说是刘府的大老爷要在镇子上为其千金找一个年纪相若的伴读书僮,我仔细一打听,刘老爷家的千金现下也是六岁,却是和小乐同一年生的。
我想这么好的机会,不妨让小乐去试试,若有幸做了刘府的书僮,却是省了我们为他读书之事烦心了,想来给刘府千金教授的必是学问极渊博的先生,他小子跟着听搭几句,总好过你我整日里乱教一通”。
吕蕙略作思索,狠下心来说:“好吧,我也赞同,做书僮就做书僮,只要能让小乐增长学问,我们村野百姓就不忌惮什么身份了”。
符魁心中大喜,却又马上皱眉苦思临阵对应之策,他和吕蕙计较一番,心事重重的睡下了。
符言乐今日却是不敢再去云雾山了,他仰身躺在炕上。本是漆黑的屋子在他的眼眸中呈现出青莹色彩,翻来覆去的终是睡不着,心里烦躁地想着:下回田胖陈茵他们若是唤我去玩,我就和他们一起玩吧。可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不知已徘徊了多少遍,可每次真遇到田胖几人时,他骨子里潜藏的一股执拗都占据上风。他叹息一声,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矛盾的脾性……
晨光微熹,早已醒来的符言乐起床欲出门去走走,吕蕙却叫住他说:“小乐,你今日不要出门胡顽了,待会我有紧要事吩咐你。”符言乐应了声,出门在左近溜达一会就回返家中。
一家人简单吃了早饭,符魁却不急着去做工,他咳嗽一声说:“小乐啊,镇子里有个大户人家要招个书僮,我和你娘想让你去试试,这两天你便在家用功读书,大后天我带你去应招。”符言乐哦了一声,未置可否。
符魁一走,吕蕙就拉着儿子给他讲书,符言乐最近变了脾性,听久了竟也不显疲态,吕蕙看着,心下极是高兴。
第三日清晨,着了符魁买来的新衣,又任吕蕙用青色布带束了头发,符言乐在忐忑中与父母吃过早饭,就在吕蕙的注视下与符魁行向镇里。想起母亲今日严肃的叮嘱,符言乐心中莫名生出一阵慌乱。
父子二人打听着行到镇子东北的刘府,却见门口已聚集了不少人,符魁心中顿时生出忧患来,而此时旁边传来的一个声音更使他恼怒起来。“唉吆,这不是给黄员外家做工的符魁吗,怎么,你今日转来刘府做工了?”符魁看过去,发现其人是在黄员外家旁边开小茶馆的李甲汜,符魁看见李甲汜身旁有一个胖嘟嘟的小孩,转开话题说:“李老板,幸会幸会,您今天这是陪公子来……”
“我这儿子三岁开始认字读书,颇有点聪慧头脑,我就想若这小子能和刘府的千金作个书伴,那也是令我欣慰的事,就让他来试试”,李甲汜不动声色地说,他又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符言乐,于是明知故问道:“这是你家的孩子,你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符魁心里只气得牙痒痒,他冷了面孔说道:“小儿不才,我也想让他来试试今日这阵仗!”
“哈哈,我刚才听到了什么!你一个村夫也想让自家崽儿做刘府的书僮,真是笑死我也,哈哈哈哈”,那李甲汜看符魁显出愤怒神色,故意大声向周围众人宣扬着,近旁立时有许多人向符魁父子投来鄙夷的目光。符言乐看着父亲紧攥着的拳头和发白的骨节,心中突生出一股酸涩来,他轻拉一下符魁的衣袖。符魁回头看了看他,松开自己的双手,瞬息之间脸色又恢复了正常,任旁边诸人再怎么议论,他都不再作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