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现在各王府和朝廷上下都在为皇上的寿典忙活。霍光为庆典负总责,田千秋管礼仪,金日殚管出行的车马,桑弘羊管花钱,上官桀管杂务。一时间,朝廷上倒也热闹。几位大人们设计的寿典大体有这样几个部分:先是祭天,本来上官桀建议去泰山封禅的,但武帝年纪大了,自己不想去,又没有太子替他去,朝中大臣也不希望谁去,于是也就罢了,只是在长安北边的甘泉宫筑台,祭一下天,感谢一下老天爷让自己地上的儿子活了这么久也就是了;第二步是朝贺,诸王、大臣、使节、耆老、贤良们上朝表达一下自己的敬意和忠心,这个应该是典礼的高潮;然后就是最后一项,娱乐,就是在京城里放假一个月,愿意表演的表演,愿意请客的请客,愿意喝酒的喝酒,让大家也跟着高兴一下,也制造下全民欢庆的气氛。
杜延年到了鸿胪寺拿到了程序,立刻带着这册竹简来拜见霍光,他建议再加上一项:家宴。其实原来田千秋就主张老人的寿辰,应该有家宴这一项,但让霍光给枪毙掉了。霍光有他自己的想法,第一,田千秋这样主张,分明是为了讨好诸王,然后诸王都会买他的好处,这个是霍光所不能接受的,他心里希望,这位田大人,永远只配当个摆设,不要出来说话,他说什么建议,如果通过了,那么自然会加重这位丞相的权重。这是他大将军所不愿意的。第二,如果设了这一项,他虽然名义还算是外戚,但是不方便参加的,而能参加的燕王和广陵王等都是他不喜欢的人,他的一个原则就是尽少给他们单独见武帝的机会。武帝见他们的机会多了,说不准听了哪句话高兴起来,一高兴,准了他们谁留到了京城,以后就有了当太子的可能,那自己可就大大地被动了,所以当时正是他说,朝贺上诸王已经以天子藩属的身份庆贺过了,天子是天下的共主,这个家宴尽可不必。
但杜延年忽然问他,“大将军,您可以不让他们见面,但能不能不让他们给皇上上书呢?”霍光答道,“这个自然不能,我怎么可能有权不让这些王爷们给自己的父亲上书,”杜延年又问,“如果他们知道了,是您把家宴一项给取消了,他们会不会怨恨于您,”霍光想了想,“这个倒是可能的,”杜延年又问,“那么,虽然燕王和广陵王有矛盾,但知道了这个,就都会与您为敌,您说是不是?”霍光点点头,“这个倒是,这个与他们之间的矛盾无关,”杜延年又咄咄逼人地问,“那么如果有这样一场家宴,但您不出席,他们在见皇上的时候,会不会一致地攻击您,”霍光又想了想,“这个当然不会,他们都会感谢我安排了这样一个场合,让他们父子间见面。”杜延年紧跟,“那么,他们二人会主要攻击谁呢?”霍光恍然大悟,“有理,他们二人会为了争宠而相互攻击!”杜延年道,“那么,对大将军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了。”霍光听了,心底下暗自一惊,一是觉得杜延年年纪轻轻,见识却不在自己之下,二是,自己的弄权之术,还是有所纰漏。但他也不愿意杜延年看出来,哈哈大笑道,“杜公子的想法倒是有道理,但你总是忘了一层,他们二人的争斗,只会让圣上烦心,陛下毕竟年纪大了,龙体是最重要的,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做臣子的岂不是犯了大错。这样吧,你所提的恢复家宴的事情很好,但你得再想一下,发如何能够不让陛下生气才好。”杜延年一听,怔了一下,但随即说道,“这个倒是不好办了。”他的想法是,本来就是要引陛下生气才好,如何叫我去想这个,他哪里知道霍光这种老油条的城府,霍光可以做,但在言语上是绝对不会给他留下证据的。霍光见他楞在那里,又安慰道,“这个不急,慢慢想出办法来,也是你的功劳。”其实霍光的皮球踢得正到分寸上,出了问题,惹了皇上不高兴,可以推给任何人,自己反正没责任,但也暗示了,如果达到了我的目的,我可以给你功劳。杜延年毕竟是个雏儿,这些经验他是没有的。
但桑弘羊那里却也在为难,他是管财政的中枢,别人可以都去提些好大喜功的建议,甚至于可以提出来去东海请个仙人过来祝寿。但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哪一项没做好,别人都可以把问题引到他这里来,只是说想法如何的好,但大司农给的钱不够就行了,而且给钱不够还等于暗示,他桑弘羊对皇上不够忠心,说好了,是他没能力没筹到足够的钱,如果往坏了说,能说是他故意想让典礼出丑,故意出皇上的丑,这可是大大的要命了。现在的形势是,这几年来因为暂停了对匈奴的征伐,财政状况略有好转,但几次征伐的欠账还远没还清,办得不热闹,武帝怕是要不高兴,但要是热闹了,钱又怕不够花,桑大人不能不烦恼。但他更头疼的是另外一些不相关的事情。其实现在府库里也并非怎么缺钱,但有些钱却是不好支出,如果想让下面的人卖力去办,就得给办事者一些好处,但这笔钱却又无从支出,因为官吏们名义上都是有俸禄的,本就该给皇上办事,但如果没有好处的话,他们也自然能够找到万般的借口不去办,而这些好处又是账面上不能体现出来的。汉家法度森严,这些如果体现到了账面上,他的政敌们随时都可以以此为把柄弹劾于他。比如说,现在他与上官桀的关系就很微妙,这位上官大人是个财迷,没有好处的事情从来是不做的,所以他管杂务,必然就会多打预算,如若给钱少了,他就四处去宣扬桑弘羊对皇上不忠,给得多了,传到其它大人那里,大家又会说他桑大人的闲话。而这些账面下边的钱却是桑弘羊最头疼的事儿。这些钱必须得有个出处,但又要高度的保密,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他换了便装,让车驾来到了广陵王邸。让人通报进去。广陵王一听是桑大人来访,十分高兴,也换了便装相迎。他知道,桑是朝中重臣,至少是经常能够和皇上说得上话的人。对于自己的得立与否至少能够说得上话。广陵王一如既往地高声喊着,“桑大人过府,真是让小王这里蓬荜生辉啊!桑大人在百忙之中光临,肯定是给我带来了好消息。”桑弘羊施过礼,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来给王爷添麻烦来了。”广陵王道,“大司农何须客气,有什么事情是小王能帮忙的,也是小王之幸事。”桑弘羊不想开门见山,这事儿也的确不好直接说,便道,“今天的年成不错,我想广陵国里这几年一定国富民殷的吧?”广陵王本来就喜欢有人夸,“托圣上的洪福,我们广陵也算是富庶的地方,收成好了,四方的商旅这几年也就多了起来,小王我的日子自然也跟着好过一些。”桑弘羊却叹了一口气,“唉,可是咱这朝廷里的日子远不如你广陵国好过啊,家大业大,花钱的地方却多。”广陵王却笑着大声嚷着:”桑大人,您这里是瘦子的骆驼比马大,天下郡县之利都往上了这长安城你的库里,你还要哭穷吗?”桑弘羊笑了,”其实要说穷倒也还不至于,不过嘛,今年又要筹备寿典,这花销自然比每年是大了,”广陵王怕他是来要钱的,赶紧说,“唉,我们广陵虽说是富庶之地,但今天为了给皇上准备庆典,也是把府库一空啦。”桑弘羊心里暗笑,但表面上却不露出来,“你们广陵国里,光是商旅的税收也自便不少吧?谁不知道您是这些谢谢你里腰包最足的?”广陵王马上抬头,站了起来,“桑大人,这个小王可不敢当。比如说,燕王,我那三哥,也与匈奴人有茶马生意之便.”桑弘羊笑了,“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在下今天来的确是为了钱,但我这钱却不是白拿的,哪能让人说我桑某人敢来打广陵王的秋风呢,我想来做笔生意,两下都方便才好,您要是说燕王那里钱多,我可就和他去做这粧生意去啦,哈哈哈,”广陵王一听,马上转口,“承蒙桑大人如此抬爱,小王真是受宠若惊,具体怎样,大人不妨说来听听,”桑弘羊故意要调他的胃口,便道,“其实呢,我这里,钱原来是不缺的,几年没有和匈奴人打仗,钱倒是攒下了不少,不过你也知道,我这里有些钱不太好安排,有些钱不花不行,但花了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广陵王哈哈大笑,“这个小王自然知道,我那王府里的管家们行事做些手脚,本王当然都知道,只不过我也不追究,但那些个门道,小王却是一清二楚的,桑大人的难处直说不妨!”桑弘羊接着道,”本来也不想和王爷开这个口,但想来想去,这些人里面呢,就只有广陵王您是个爽快人,所以就来求王爷啦.”广陵王一听,心里十分地受用。心想,这粧买卖是个大买卖,在钱上如何可以另算,但桑弘羊是朝中重臣,和他有了这笔私下交易,自己也就是朝中有人啦,因为桑弘羊就有了把柄抓在了自己手上,两人便从此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了。于是道,“桑大人,具体如何办理,小王一定不辜负大人,您只管说来便是。”桑弘羊道,“我的想法是这样,朝里有些开销,从您的王府里去支,我这里也不能让王爷亏着,我向圣上奏请在广陵的地界上开设三处铸钱的铜山,由王爷去经营,”广陵王一听大喜,“哟,大人这哪里是麻烦本王啊,这简直是对广陵国内有再造之恩啊!”桑弘羊微微一笑,“有不妥之处,还请王爷随时赐教。”广陵王道,“哪有不妥,一切全听大人吩咐便是。”桑弘羊又说道,“其实嘛,这个圣上问起来也没有什么,那些花销自然是广陵王爷孝敬皇上的,皇上也会高兴就是了。”广陵王道,“这个自然。”其实广陵王看着粗鲁,实际上却是精明,他自然高兴。但桑弘羊此时却是有自己的想法。现在武帝年事已高,自己因为推行盐铁专卖,自然得罪的人不少,只是靠着武帝的恩宠才能继续把着财政大权。但如果武帝一旦驾崩,朝中自然会有人攻击自己,现在必须结交一些藩王,到时候可以有人给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