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年轻男子骤然间苍老了,从内心到外表。年迈的秦政在结发妻子病重之后早已形容枯槁,妻子最后的撒手人寰徒增几分槁灰之色。
秦木蹲在重症监护室的角落里滴水不进,守着母亲的病床一言不发。来往的医生看不下去,不忍心打扰他,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又有病人住进来,才象征性地赶他走。人来人往地急诊大厅中,秦木死死攥着母亲的病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不确定的一点,没有焦距。舟车劳顿使他汗流浃背,头发来不及清洗,油腻地像打了摩丝。精神仿佛是游离的,潜意识里他死活不应允医生将母亲送至太平间。
戴医生此时也红了双眼,昨夜他同样辗转反侧。他以为自己见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李阿姨的病逝他是能成功装作无动于衷的。可是,作为她的主治医生,陪伴了她近乎二十年,他怎么能忘记几天前那条鲜活的生命?
不过,更让他气愤的是秦木现在的状态。他狠狠打掉秦木攥着床沿的手,道:“小秦,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李阿姨一走,你就颓成这样,你对得起你妈妈的在天之灵吗?”
“我……”
借戴医生的办公室简单打理一番,秦木终于看上去不那么摇摇欲坠了。秦木又变回从前那个坚忍的、遇到任何困难都义无反顾地往肩上扛的秦木。和父亲兵分两路,秦政负责联系殡仪的相关事宜,他负责结清住院治疗期间的繁杂费用。
静静地站在长龙般的缴费队伍里,他默不作声,宛若神明一般审视着医院内的“芸芸众生”,殊不知,自己才是最需要普渡的那个人。
“太感谢你了小姐,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啊。你快帮我们问问,他这个处方是哪来的?我们不敢随便开药哇!”
右手边的队伍吵吵嚷嚷,却依稀听见一个清亮的女声说着流利的法语。
是外国人就医言语不通吗?秦木强迫自己稍稍转移注意力。他本科毕业后在法国留学,听他们对话毫无困难。倒是有个别单词生疏了,难怪,法语远不及英语普及,回国之后少有用武之地。
当初他的导师,曾经坐他在物理系教研室位子的人,不解地问他:“学物理出国基本首选美国,你为什么要去法国?那里明明是化学工业更好一点。”
回想起前尘旧事,秦木半眯着眼睛,翻来覆去肚子里烂了很多年的答案。
他不说出来,这不妨碍他求不得、爱别离。
求了那么多年,他们说她在法国学化学,他便从国内追到国外,再回到N大一方狭小的屋檐下开始没有终点的等待。他一无所得。
转移注意力也是不开心的事。秦木摇了摇头,听见什么“氧氟沙星滴眼液”等一连串药名术语。当初他记词性的阴性阳性,自己专业的电路术语都头大,遑论各种构词法的化学词汇?他不由得对充当翻译的那人刮目相看,她多半也在法国待过吧?还是化学学术型人才。
“法国的友人,下次再见!”女子转身时,他看清了她的脸。
墨镜下是精致的脸,除了礼貌的笑,没有多余的表情。
微笑覆盖着寒冰。
他有点头大。
和他设想的有点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