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千骨,骨头,小骨……
小骨……小骨……小骨……
黑暗中,花千骨似乎能感觉到不断有人呼唤自己,想回应,却怎么也出不了声,连眼睛也睁不开,只感觉好似有一股洪流要将整个人卷走般的昏昏沉沉。好痛,到处都痛,连着指甲盖都在痛。接踵而来的,是身体急速的下沉,似乎是向着暗无边际的深渊急速坠落。那里应该通向地狱,沿途除了黑暗,别无他物……
“不要,不要,不要!”花千骨倏然睁开了双眼,脸上全是冷汗。
“骨头,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我好害怕,真的好怕你再也不会醒来!”糖宝陷在了极大的喜悦中,眼底含泪,激动的紧紧的抱住了花千骨。
“我,这是哪里啊?我在哪里?”痛,好痛……周身的疼痛,让花千骨的意识慢慢回到身体,眼前的黑幕渐渐淡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色的朦胧。
“骨头,这里是绝情殿啊,是你的房间,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糖宝紧张的看着花千骨。
“绝情殿?”花千骨无力的呢喃,混沌中想看清楚周围的环境,眼里的白色彩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幔帐。是她自己的床榻,自己的房间,她怎么会在绝情殿?她不是在仙牢吗?而且,为什么仅仅只是转动了一下脖子,似乎全身所有的疼痛似乎就被瞬间惊醒,从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开始向周围蔓延,直到每个指甲盖,每一根发丝。
“痛,好痛……”花千骨半点血色都没有的脸颊似乎变的更加惨白原本粉嫩的唇由于失血过多和疼痛,显得青白异常。
“骨头,你哪里痛,哪里痛?”糖宝红了眼,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开始不停打转。
“我,我不知道,好痛,哪里都好痛”花千骨无力的回答,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慢慢试着支起双臂,以便让自己坐起………然而,啊”一阵刮骨扯心之痛刹那袭上全身,这一刻,周身千刀万剐怕也比这滋味好受许多。花千骨脸色瞬间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
“骨头,你快躺着别动,你被断念伤的这么重,全身经脉都断了,我和轻水刚刚帮你擦了凝香玉露续骨胶,你别动,好好躺着,过一段时间,你一定可以好的。”糖宝手忙搅乱的用手帕帮花千骨擦汗,而自己的泪水终于也忍不住掉下,同时胡乱的用袖子擦去自己的眼泪。
“经脉都断了?”花千骨的脑袋嗡的一下呆住了,诛仙住下的每一幕都重回脑海,花千骨深吸了一口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神黯然得仿佛熄灭了的烛灯,“是断念,是啊,师父用断念刺了我。”
可是,师父,为什么,为什么您不杀了我?
我偷盗神器,导致妖神出世,我结交七杀,连累同门被杀,我……我还胆大妄为的爱上了自己的师父……每一桩,每一件,我都罪不容诛,就算小骨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去弥补。
师父,您用断念伤我,是不是您知道了我对您龌龊的心思?
师父,您一定对我失望极了吧,小骨成了您的耻辱!小骨的私情更加玷污了我们的师徒之情!
您用断念,是希望小骨断情绝念,断了对您的执念吧?
是啊,断了吧,不该存在,怎能不断。她爱他,深入骨髓的爱他。但她到现在才发现,她的痛苦,她的坚持,她的不悔终究只会玷污了他,亵渎了他!
“师父……”师父,小骨会的,只要您能好好的,小骨可以离您远远的,甚至,小骨可以做到和您再无瓜葛!
终于,泪水滑落,肆意的流着,放肆的泪水中是那深不见底的悲痛……。
想来可笑,命运曾一度给了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可是,却玩笑般的在瞬间全部收回,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沉痛。
曾经,以为幸福到了极点,却不知痛苦正在悄悄的靠近……
此时,说不清什么感受,所有的感觉在锥心的痛中麻木了……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骨头,你别伤心了,青萝问了儒尊了,你虽然经脉都断了,还失了仙身,但是他的凝香玉露续骨胶一定可以让你的经脉重新生长,等你好了,你就可以继续修炼。七绝谱你背的这么熟练。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一定又能修回仙身的。”糖宝难过的安慰着,她好心疼,骨头从来没有这么难过,她感受的到骨头心里的悲哀,她知道,骨头心里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可是……也许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明明知道不可以,或许就趁着现在痛一次,然后骨头就能彻底清醒了,“你别怕,糖宝会一直都陪着你,你有糖宝,糖宝会一直陪着你!”
没有声音,泪水却打湿脸颊,没有比这更令人心酸的景象了……
窗外,白子画的身影静静的站着,庭院中随着夜风飘飘洒洒的桃花,整个世界静的连片桃花瓣掉落的声音都听的见。
他的目光停留在房内花千骨的身上,片刻不敢离开,眼眸中散过无尽的心痛与无奈。她的泪水仿佛滴落在他心里,毒药般大片大片腐蚀开来。
他想冲进去抱她在怀里,可是,他不敢,他不能……
在这一刻,他觉得颓然无力,一向坚固的心破被毒药腐蚀的遍布伤痕,疼的他快不能呼吸。
小骨,你一定恨极了师父吧?恨吧,只有恨了我,你的日子才能过的更好……
你是我的徒弟,永远都是!只要你还在绝情殿,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只要你能平安……其他,都不重要了……
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积聚了一夜的泪水,在这一刹那终于无声的滑落……
接下来的日子,药草的味道徘徊在绝情殿的每个角落,熬好的汤一碗接一碗端进花千骨的房间。
花千骨一天有十个时辰是睡着的,就算醒着,也很少睁开眼。她的性子一下变了不少,开始变得如外面的季节般萧瑟,寡言少语,再不似从前的跳脱和灵动。糖宝,轻水,舞青萝轮流在照顾她,每个人都耐心极好,不厌其烦的和她说话,照顾的无微不至。
每隔两天,笙萧默也会来看她,把脉配药,告诉她,她的药都是他亲手调配的,让她不要担心,他一定能治好她的,很快,她就能恢复的。
每次,花千骨都会很平静的回答,谢谢师叔,让师叔费心了。平静的语气里不见任何波澜。
然而,在这段时间内,那个不染尘埃的白色的身影再没有出现在花千骨的视线里。
有时候,花千骨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会一直死死的盯着门口,多么希望,下一秒,出现的就是那个刻骨铭心的身影。
然而,有时又会害怕,害怕如果师父真的来了该怎么办?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和脸面再见他?
绝情殿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受他教诲,得他授业,更获他百年仙力。而自己又做了什么?罔顾伦常,辱没师门,心生妄念。
师父,大概,您永远不都想见到我了吧!
白子画手持断念,毫不留情的一百零一剑仿佛再次刺向了自己。
每当这个时候,花千骨脑子里会一片空白,浑身的骨头都剧烈疼痛抽搐起来。
花千骨,你的爱是个错误,你的爱对他来说是可耻的,你的爱只会害了他,害他一世英名尽毁,害他永遭世人唾弃!而爱他的代价也不是你所能承受的,放下你的执念,放下,放下……
然而理智的层层掩盖下总是无法淹没深埋在心里的痴狂……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我们明明同在绝情殿,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你我不过隔了几个房间,我却依旧觉得隔了千山万水……
白子画寝殿内,笙萧默撤掉了观微之术。
“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笙萧默绕道桌前坐下,把玩着桌上的白玉茶盅,“再过十天半个月的样子应该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我知道。”白子画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观微时的方向,清冷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感情。
“这么久了,你还不愿在她醒的时候去看看她?”想到观微之中花千骨的悲恸的神情,笙萧默叹气道,花千骨的身体能再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除了他的药,更重要的应该是白子画每日帮她输入真气,“你就打算一直不让她见到你?”
“我还有什么资格让她见我?”白子画的眼中闪过流星般不易觉察的悸动,她终究是恨了我。只怕她今生今世都不愿再见到我了吧,“让她放下对我的执念,她才能过得更好。”
“师兄,我真的是不懂你。”笙萧默轻叹了口气,“你总说爱恨是为执念,可你为什么偏要逼着自己不去爱她呢,甚至连去看她都不让她知道,难道这就不是执念?还是说,你觉得这份爱对你来说就真的是不堪?”
“我从来不觉得这份爱是不堪,或是耻辱,即便这份爱是错误的。”白子画低声说着,胸口微微起伏,声音也跟着发抖起来,“可我是她师父,我没得选择。我用断念伤她,就是希望她放弃,可没想到,连我自己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师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遵从本心,接受千骨呢?你不要总是把自己的心束缚起来,不要总把自己束缚在这绝情殿。”笙萧默放下手中的杯子,没有了玩世不恭的慵懒,神情认真,“要不,你带着千骨走吧,天大地大,总有属于你们的一片天地!”
离开?分明从白子画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动摇,可是下一刻,他的神色却变得异常凝重。
“子画在,可保长留千年基业,可守仙界百年平安。”道衍坐化前的话警钟般敲响在白子画耳边。
“我能去到哪里?可惜,我始终不是墨冰。”白子画自嘲般一笑,一如既往的清澈嗓音,却低沉到不行。
看着白子画寂寥的背影,笙萧默心中感叹,师兄,你怜悯众生,心怀万物,总是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保护着六界众生。但你却从来没考虑过自己,你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放在了你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上,但这责任太沉重。你高处不胜寒,却要为这六界众生,连唯一心里的温暖也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