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糟糕?
天空暗无踪迹,本来晴朗的天空已是一片阴霾,天空低的让人喘不过气。风也着了魔似的变得凛冽狂躁起来。
天空诸色变幻,方才还是透明的宝石蓝,转眼就全变为黯淡的灰白了。随著几道银光刹那划过天地间,雨倾盆而下,绝情殿廊檐翘角垂下无数道细长的水线。 ;
绝情殿侧殿
花千骨被舞青萝和糖宝安置在了床榻上,消魂钉,断念剑,身上千疮百孔,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洁白的床单已被鲜血染红。
“轻水,我好怕,骨头会不会死啊,她在流血,好多血。”糖宝惊恐的望着遍体鳞伤,血痕累累的花千骨,她好怕,好怕她会死掉。
“不会的,千骨这么坚强,哪有那么容易死。”轻水重重擦去眼泪,她的姐妹,怎么会这么脆弱。可是,十七根消魂钉,尊上的一百零一剑啊,拼命强加给自己的信心瞬间崩溃,“尊上太狠心了,千骨,千骨,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看着哭成一团的两人,舞青萝勉强打起精神,她眼眶也发红,极力忍住,“你们先别急着哭了,千骨伤成这样,你们还不赶快先替她止血上药难道真想看着她把血流干了吗?”
舞青萝的话提醒了两人,糖宝连忙去打水拿药,轻水颤抖着手想替花千骨换下带血的衣衫,但却怎么都下不了手。
舞青萝一把推开了她,“我来。”
衣料离体的牵扯,强烈的疼痛刺激下,花千骨猛地惊醒,“啊”而立即又陷入了无尽的昏迷。
“千骨,千骨……”轻水俯身想要抱住她,但却不敢下手。
舞青萝使劲咬了下嘴唇,狠狠心,迅速的解开花千骨的衣服。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花千骨身上满身的窟窿却还还是惊的舞青萝害怕,轻水和糖宝哭的更凶。
舞青萝勉强让自己镇定,现在已经够乱了,自己不能再乱,“你们两个,要哭就到旁边哭去,我来给千骨上药换衣服。你们眼泪掉到千骨身上,她会更疼的。”
白子画寝殿
白子画换下了带血的衣袍,经过一阵调息,虽然脸色依旧白的让人心惊,但也好歹恢复了些仙力。
“师弟,谢谢你!”白子画感激的对及时赶来的笙萧默点点头。
白子画生生受了六十四根消魂钉,消魂根根入骨噬魂,就是平常的白子画都不一定撑得住,更何况此时剧毒刚解,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然而白子画硬是凭着有着问鼎六界的修为,强撑着御剑回到绝情殿。
笙萧默不放心,此时长留大殿虽然一片混乱,但他知道摩严肯定能妥善善后。不及多想,连忙往绝情殿追去。
然而他刚刚到了露风石,就看到白子画扶着胸口半跪在院子。
下一刻,白子画终是再撑不住,喉头一阵腥甜,突出一口鲜血。
“师兄!”笙萧默大惊,连忙运起修为,无边仙力汇集,尽数贯入白子画体内。
白子画一凛,想拒绝,可本就师承一门,体内修为真气相近,渡过来的仙力很快和他自身融会贯通。
耀眼银光将白子画罩在光圈中,笙萧默将体力仙力不断输入,虽不足以让白子画立即恢复从前六界无敌手的状态,可他本身修为极高,只要多加调息,应该很快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师兄,你我之间,还需要谢吗?”笙萧默轻叹了口气,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没了往日的笑意。
白子画点点头,确实,千年的师兄弟,这个谢子当真是多余了。
“你,不去看看她?”见白子画站在室内没有其他动作,笙萧默忍不住紧张的问道。他心疼师兄为花千骨抗下了剩余的六十四根消魂钉,却又很开心白子画会这么做。如果说除了花千骨,还有谁是了解白子画的,那么只有一同修行了千年的笙萧默了。这么多年的师兄手足,他太了解白子画,也太心疼白子画。横霜一剑,问鼎六界,师兄一直告诫自己,人又多大的能力就要负起多大的责任。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守护着长留,守护着六界,为长留而活,为天下众生而活,却从来不曾有一日是为自己而活。而花千骨出现以后,他发现,在白子画千年不变的冰块脸上,居然出现了不一样的神情。这种神情让他突然觉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白子画。原来高高在上的长留上仙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白子画没有做声,此刻,他无法道明自己心里是何感觉,枉他堂堂上线至尊,却连护自己徒弟周全的能力和资格都没有,实在是太可笑。
“我知道你是故意如此伤她,但要知道,她未必就能恨你或是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笙萧默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感情,他自然知道不应该,更加不可以,但他笙萧默从来不是圣贤,他只知道,情之一字,如若不从心,苦的是彼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累了,你先回去吧。”白子画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何苦偏要为难自己,为难千骨?”笙萧默心疼的看着面色苍白的白子画,此刻,他除了无奈也找不出其他的任何感情了,从墟鼎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桌上,
“千骨这次伤的太重,她修为俱散,仙身尽失,如果修养不得当,可能就再也修不了仙了。这是我炼制的凝香玉露续骨胶,可以帮助分筋错骨快速重生。每日三次服下,一瓶应该不够,过几天我再送些来。”说完便出去了。
白子画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只是将视线落在了刚刚被笙萧默带回放置在矮桌上的断念上。断念灵性极佳,但沾了花千骨,此刻早已光芒尽失,废铁一把。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她手执断念时明媚的笑脸,是她起舞断念时娇小的身姿……
轻叹了口气,白子画拿起了桌上的凝香玉露……
此刻,花千骨房内,舞青萝,轻水和糖宝终于替花千骨处理好了伤口,换下了带血的衣衫。而花千骨也在强烈的疼痛刺激下,多次猛然惊醒,无力的呻吟后又迅速的昏迷。
三人已经哭红了眼。
冰冷的气息让不断抽泣抹泪的三人转身,白子画站在房门口。
“尊上!”舞青萝,轻水赶紧起身行礼。
糖宝一动不动的站着,没有行礼,她心里好恨,恨娘亲拼了命盗取神器只为他解毒的人却是伤她最重的人。她好想大声的问问眼前冷漠无情的这个人,你真的没有心,没有感情吗?你真的感觉不到骨头对你深入骨髓的爱?
“尊上,我们给千骨上了药,可是千骨伤的太重,也不知道这些药对她有没有用。”舞青萝害怕的说道,虽然尊上对谁都冷冷的,但她能感觉的到,尊上还是关心千骨的。因为尊上来了,他还愿意来看千骨。虽然人人都说花千骨偷盗神器,罪犯滔天,其罪当诛,但她知道,千骨从来是善良的,她不会去伤害别人,更不可能为祸苍生。
“尊上,千骨她一直昏迷,您看看她吧,我们可不可以输些内力给她,我好怕,千骨的样子好像随时会死掉。”轻水极力让自己抽泣的语调听起来镇定,但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办不断滚落。
白子画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床榻上,没有言语,仿佛刚刚的那些话语都不是对着他所诉说的。
此刻,他能感觉到床榻上的花千骨微弱的呼吸,能看到她白皙的双手毫无知觉的瘫放在身体两侧,如同被折断羽翼的蝴蝶……
只一眼,白子画的呼吸几乎屏息。
他的小骨,此刻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点点滴滴似乎都在控诉,控诉他的狠心,控诉他的无情……
舞青萝见白子画没有任何动作,而脸色冰冷的吓人。她有些害怕,有些踌躇,但依旧下定决心般拉起了轻水和糖宝退出室内,“尊上,我师父那有些上好的麻沸散,我去求他要点,千骨她醒来一定很痛。”
白子画依旧没有任何表示,连带着不同感情离去的三人经过他身边跟他行礼都没有反应。只是这一刻,房间内终于只剩他们师徒两人,绝情殿内再次重归寂静,然而那血腥味经久不散。
此时的世界仿佛停止了一切,没有任何喧哗,很安静很安静,空气中只流淌着淡淡的痛,延绵环绕。他举步走向床榻,明明距离不远,他却像走了一个轮回那么长,她在世界的尽头,满身皆伤。
白子画痴痴的看着床榻上的小小身躯,似已入定。
自己是怎么下的去手的?
遍体鳞伤,血痕累累,而如此摧残她的竟然是自己。
痛,好痛,这样的疼痛,竟远比消魂钉的疼痛更胜。
没有人知道小骨于他的意义!
他珍惜她的一切,平日里,小骨哪怕是练功时不小心伤到了一丁半点,他都会感觉到心疼。
虽然,他从不表现,只会面无表情的训斥,学业不专,用功不够便会受伤,如果不勤加用心,只会有机会伤的更重。
身中中卜元鼎剧毒后,他对她的万般担忧不舍,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为她之后的各种安排。他不怕死后灰飞烟灭,他怕自己再也无法护她周全,无法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平安无忧。
而现在,他居然亲手刺了她一百零一剑!
越来越厚重的喘息和颤抖如残叶的手暴露了他心中所想,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浓黑的眼睫遮住的眸下有水汽正在凝结。
万物静止,白子画缓缓的在床榻边坐下,小心的将花千骨抱起,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臂弯,“小骨,师父回来了,不要怕,师父在这儿,师父再也不会离开你……”这一刻,他想埋藏的一切无处可藏,他想逃避的一切无处遁逃。只是几条急湍的溪流,却让他自视坚不可摧的大坝轰然决堤。
白子画从背后紧紧环住了花千骨冰凉的身体,她如瀑的长发,浩荡泻开在他臂弯中。
白子画知道,他们是师徒,他不能也不该如此抱着她,于理不合。可是,这一刻,他只想抱着她,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吧,那么,就让他抛下身份,仅仅遵从本心,最后再任性一次!
白玉般修长的手包裹住她的手,放在掌心反复摩挲。原本,她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甜香,而此刻,却早已被那浓郁的血香覆盖。
诛仙柱下,花千骨满身鲜血的样子再次浮现在他眼前,大片大片的红刺的他晕眩。
十七根消魂钉,一百零一剑,她该有多痛!
而如果那八十一根消魂钉如果全部加注在她身上,他不敢想象。
如果她真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留他一人在世间……
不,我不准,我不准。天上地下,十方冥土!没有我白子画的允许,谁敢摄了你的魂?藏了你的魄?放你入了轮回?
白子画眼底晶莹,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折射出一片锋利的痛楚。身上没有哪里不在痛,可也丝毫无法掩盖住心里的痛,哪怕一丝一毫。侧脸贴在了她额头,手下力道愈发收紧。
“呃”熟悉的疼痛感再次袭来,花千骨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无边无际的,似乎只有黑暗紧紧的将她包围。但是,似乎有熟悉的淡淡的湖面结冰的清香环绕着他,好熟悉,是师父的味道。
抓住自己最后的一丝意识,花千骨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睁开眼来,然而漫无边际的疼痛和
失血过多的眩晕向她不断袭来,花千骨本就模糊的眼前更加迷蒙,却恍惚看到一抹白色环在她身前。
是师父吗,他真的来了?他还要小骨?
不,不是师父,师父再也不要小骨了,师父要用断念,杀小骨……
师父,师父,求求你,不要,不要用断念……
师父,师父,小骨不怕死,但是,让小骨再看看你,一眼,一眼就好……
师父,师父,小骨死后,你可还愿记得小骨?
师父,师父……
师父,只要你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了……
泪水从眼角滚落,砸进了白子画的臂弯,湿透了那袭白衣,烫伤了白衣之人……
“小骨,所有的错,都在师父,可受苦的,却是你。上诛仙住,受消魂钉,如果不是这样,根本无法平息天怒,人怒。如果不是如此重罚,师父便无法带你回绝情殿,带你回家!”无尽的悲凉与无奈充斥在白子画心里,人人都道他是六界尊上,修为天下第一,无所不能。但他仅仅想护自己爱的人周全,然而,却是此刻他唯一不能的。
“小骨,如果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注定是错的,那就无法挽回了。”白子画感觉心头酸涩和压抑要涨开,从来没有一刻那么厌倦自己的身份,“出手重伤你,就是要你用心恨我,你越是恨我,日子才能过的更好,你明白吗?”低声的诉说,蕴在眼里的泪水重于砸落。花千骨乌黑的头发,白皙的脸颊,将滴落其上的晶莹泪滴衬得如宝石般闪闪发亮,“小骨,你别怕,断念虽然废了你仙身,但师父一定会治好你的。仙身废了还可以再修,师父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不知道多少年了,似乎早已经不知眼泪为何物。心如止水,或者,心如冰面。清亮的,无垢的,没有任何风过能掀起波澜的冰面,没有人曾经路过的冰原。
不知什么时候,她闯入了,更是搅乱了一池春水,她若开心,自己也便跟着开心起来。也只有这方式证明着,原来自己尚在这世中辗转……
许久许久,白子画终是强迫自己松开了抱着那人的手,随即,便是滚滚仙力不断的输入花千骨的体内。
小骨,用心的恨我把,只要你能安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静寂的房中似乎是听的到泪碎成两半的声音,或许那是心碎的声音……
笙萧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从销魂殿取来的麻沸散和各种仙丹,静静的看着房内相互拥抱的两人。房内的白子画,默默滴下的泪水刺的他心里阵阵生疼,震惊。笙萧默忍不住唏嘘长叹,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花千骨,无奈的摇头。
明明是熟悉的身影,然而此刻,一罐的淡定从容里却再难以掩饰那一份深入骨髓的失落与孤寂。
师兄,这千年来,你岁月无痕,似乎一直什么都不曾改变。你总是一袭白衣,静观人世,一直孤单的存在于世间。但绝情殿这六年,她却轻易改变了你一切。你开始跨入本不属于你的另一片天地。可能,这我们师兄弟千年,即使是我和大师兄,都不能真正的了解你。
师兄,以法力修为而论,你可说早已是世间纵横无敌,但苍天运算,谁能命运逃脱摆布?总也有那把名之为“情”的双刃神剑注定要你们伤的刻骨铭心。
夜很静……失去了明月辉耀,广褒夜空中的浩繁星辰,此刻看上去是如此的迷离而哀伤。桃花林中,微风轻拂,夹杂着夜的孤独与冷意。
令人窒息的寂静,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夜晚的漆黑似乎要把一切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