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阿玛只顾忙着带阿哥大臣们到处视察,一天到头,也就是用膳的时候才肯闲下来,我整日闷在曹府里,或陪着宜妃唠唠家常,或跟曹家的小姐们学学刺绣,几天下来,也觉得无聊至极。
用过午膳,看着外面的天气还不错,于是跑到镶旗的住处,想拉她出府去逛逛,刚一踏进院子,就见她正端坐在门前晒太阳,见我来了,起身打趣道:“你不是成天嚷着要向曹家小姐们学刺绣吗,怎么这会子又得空上我这来了,刺绣不学了吗?”
我上前挽了她,望着天空说道:“今儿个天气不错,不去街上逛逛岂不是可惜了?”
仿佛早就猜到了我的用意,她转过头瞥我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我看,就在院子里坐着挺好。”
“江南跟北京不一样,我听小姐们说,江南的衣裳首饰可漂亮了,好些个花样子都是京城里没有的。”
被我这么一诱惑,镶旗女人的天性就表现出来了,她看了看四周,冲我眨着眼睛:“那去告诉姑妈一声儿,你动作快些。”
看她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点了点头,便随着她去了宜妃娘娘住处,说明了情况后,宜妃犹豫再三,才终于点头答应。我和镶旗换了身家常的旗装,带上两个曹府的丫鬟,便兴高采烈的出了门。
江南的景致跟北京大不一样,青石板的街道虽没有北京那么宽阔气派,却随处都是一片美丽富庶的水乡景象,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多都是以琳琅胭脂为主,样式很独特,就连宫里也不多见。我和镶旗在每个店铺里忙得不亦乐乎,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看见两个丫鬟的手中都抱了厚厚的一叠东西后,才肯收手回府。
马车就停在街头,我挽着镶旗慢慢走着,不料一阵微风袭来,腰间的手绢被吹得落到了地上,撇开镶旗小跑着上前,弯腰欲捡时,一只手却抢了先,抬头看去,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男子,他微笑着,将手绢交到了我手里,急急的道了谢,便转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姑娘留步。”
听到了身后的呼唤声,于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稍愣了愣,才回头不解的望着他:“什么事?”
他淡淡的笑着,眼睛毫无顾忌的直视着我:“敢问姑娘贵姓?是哪家的小姐?”
被他这么一看,感觉全身都别扭起来,这才开始仔细的打量他,个子不高,长相也很是平凡,可打扮得还算贵气,偏头想了想,勉强的扯起嘴角笑道:“我姓艾。”说完便急急的跑向镶旗那边。
马车行驶没一会儿,就到了曹府,丫鬟把东西全都送到了我房里,刚坐下休息没多久,外面又来传:“格格,皇上让奴婢来传您同去园里赏花。”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格格收拾了就快过去吧。”
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起身往花园的方向走去,远远的就看见阿玛一身便服坐在凉亭里,其余的人则围坐在他跟前,我快步上前,微福了福身后,在胤祯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阿玛看着我笑道:“今儿个和镶旗出门玩儿得还尽兴?可有中意的东西?”
端起桌上的茶送到嘴边呷了一口,桂花的茴甜味瞬间溢满整个口腔,满足的笑了笑,才慢慢回答:“就是在街上随意的逛了逛,买了些胭脂首饰之类的小玩意儿。”
“皇上,这南京最出名的就是秦淮河了,一到晚上,那些文人墨客就都聚集到了河上的画舫,吟诗作对,听戏谱曲,实在是惬意得很呐。”一旁的曹寅见状,向阿玛介绍道。
“是吗?这么个好地方,待事情都忙完了,一定得去瞧瞧。”
说完,众人都开始附和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小厮急急的跑上前来,凑到曹寅耳边小声说着些什么,只见曹寅皱起了眉头,思索了半晌,才起身对阿玛说道:“皇上,刚才家奴来报,门外有人送来了贵重的聘礼,说是我们曹家的一位...一位姓艾的姑娘。”
曹家的姑娘们都姓曹,镶旗又姓郭洛罗,那么这姓艾的,好象就只剩我一人了,正想到这,大家的目光也都向我投来,阿玛看了我一眼后,突然朗声笑了起来,一会儿,又对我说道:“姓艾的没有,姓爱新觉罗的倒是有一个,旗儿,人该不是为你来的吧?”
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站在原地一个劲的摇头,一旁的太子上前道:“皇阿玛,是不是为格格而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阿玛低头沉吟了会儿,点了点头后,才向前走去,大家为了看热闹,也都全涌向门口,我不情不愿的走在后头,心里紧张得“咚咚”直跳,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却被一片刺目的大红色吓了一跳,而聘礼旁边站着的人,分明就是在街上帮我捡起手绢的男子,他看了看众人,便径直走向阿玛,慎重的弯腰行礼后,缓缓开口:“艾老爷,在下今日与令爱有过一面之缘,心中甚感欢喜,这会儿冒失的来提亲,还望老爷成全。”
他刚说完,众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我的脸涨得通红,低头直盯着脚尖,不敢看他们质问的眼神。阿玛的心情不错,听了那人的话,好象一下来了兴致:“成全?那我且问你,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可有原配妻子?”
那人的神情顿时直起了脊梁,满脸的骄傲:“在下正是盐商王家的大少爷,不瞒老爷,在下已有原配妻子和两房小妾。”
闭上了眼睛深吸气,强迫自己要冷静,才拉住了旁边欲上前的胤祯,容若就开口了:“王家的老爷我也有过交情,不知怎么会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位公子未免太过狂妄了吧?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这江南不知多少女子想嫁入王家,小爷我专程来提亲,可是给足你们面子了。”被容若一刺激,那人终于暴露出了本性。
胤衤我大步上前,走到他身边,身高差距一下就体现了出来,惹得女眷们都掩嘴偷笑起来。胤衤我冷哼一声,不屑的上下打量着他:“爷还当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盐商又怎么了?家中已有三房妻妾,还妄想娶旗儿,你说出来就不怕笑掉别人大牙!”
阿玛闭上眼睛,明显有了些恼意,那人气得满脸通红,卷起袖子正欲还口时,阿玛就冷冷的开口了:“老十,你给他些银子打发他走,就当是聘礼的费用。”说完,又慢慢睁开眼,皱眉看了那人一眼后,便撩起袍子进了府。
我怯怯的跟在他们身后,感觉到手指传来的疼痛感,低头一看,原来是胤祯正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见我挣扎起来,他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良久,才愤愤的开口:“我争取了十几年都没得到的女子,他几份聘礼就想抢走,想都别想!”
望着他小孩赌气般的脸,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却又不自觉沉沉的叹息。不知道胤衤我最后怎么解决这件事的,晚膳的时候,大家也没有再提起,想着或许是因为那人一时兴起,摇了摇头,也就没放在心上。
晚膳后,一个人来到花园里散步,欣赏着夏日中的美景,倒也乐得清闲,坐在池塘边,清晰的感觉到一阵阵细微的风轻柔的抚摩着我的脸,还伴着淡淡的桂花香,浅笑着的闭上眼,深深的吸气,妄想着能把这满园的清新据为己有。
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好象是东西摔碎的声音,定了定神,分辨出从阿玛的房里传出的,担心出了什么事,于是直起身子,急急的朝着声源跑去。
阿玛的房里亮着光,一个丫鬟端着茶碗站在门口踌躇着,看上去很为难的样子。门没有上锁,还露出了一个缝隙,大着胆子走上前去,透过缝隙,隐隐约约的看见了两个人影,阿玛负手而立,虽然模糊不清,但仍可以感觉到他的怒气,胤祥虽跪在地上,但也可以感觉到他背脊的挺直,挺直得甚至有些倔强。
“朕知道,朕对不起你额娘,可你为何总是要违逆朕的意思!你到底想怎么样!”
“儿子不敢违逆皇阿玛的意思,也不想怎么样。”
“你不敢?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儿?朕早说过,你还年少,心不要太过狂傲,很多事情你都还...”
“儿子不小了,儿子都明白。”
“是!你是明白!你明白要废太子,好取而代之!你明白要朕早死,好早日登极!好兄弟残杀!”
“儿子没有。”
胤祥说完,屋里顿时安静了起来,气氛显得很是诡异,阿玛坐到了靠椅上,手指揉着太阳穴,满脸的怒意。感觉自己的双腿开始颤抖起来,照现在这个状况发展下去,胤祥就是跪到明天早上,也不足为奇。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碗,稳了稳紧张的情绪后,便推门而入。
径直走到阿玛身边,甜甜的笑着:“阿玛,这茶可是我专门用早晨的露水泡的,茶叶也是江南特有的碧螺春,您快喝喝看,喝完了,就消消气吧。”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随即对胤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记住朕的话,凡事都不可太狂妄。”
胤祥抬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后,便起身大步走出了门。帮阿玛揉着肩膀,脑子装的全是他们刚才的对话,回到了厢房里,躺在床上也一直不能入睡。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披着外衣下床,轻声问道:“是谁?”
“旗儿,你开门,我有话要说。”
刚要打开门,听见是胤祥的声音,又猛的收住了手,狠了狠心,颤抖着说道:“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隔着门...挺好。”
面对我我反应,他好象有些不知所措,稍愣了愣,才慢慢开口:“刚才,谢谢你。”
仿佛在盼望着什么一样,心里的失落感涌了出来,自嘲的笑了笑,悄悄的摇头: “这点小事,你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外头风大,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以为我要走,他急急的说道:“你别走,我想说的是...你那次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已经原谅我了,对么?”
全身一阵无力,靠着门边慢慢坐到了地上,心在抽搐,疼得我快要窒息:“这些日子,你好吗?”
感觉到门外的他也坐到了地上,思索了一阵,才开口回答,声音很微弱:“不好,很不好。”
“那次骑马...你怎么会摔下来的?伤全好了吗?”
“我也不清楚,那匹马突然就惊了。”说完,又轻轻笑了笑:“伤已经好了。”
一听是马惊了,着急得几乎是喊了出来:“马轻易是不会惊的,除非有人故意做了手脚!”
门外倒不以为然:“四哥也这么说,具体的我也弄不明白。”
“你平日要多加小心,做事不可太轻率,在朝堂上也要多留心,切记不可太张扬,阿玛的话,你要记住,什么人该得到什么,上天早就注定了,我们是强求不来的。”
“那你呢?你也是上天注定的吗?我...也强求不来吗?”
闭上眼睛,额头抵在门上:“胤祥,你且听我一句。”
“恩,我在听。”
“情深不寿,强极必辱,谦签君子,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