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胤祥在门外沉沉的叹息声,无时无刻不扰乱着我的思绪,“情深不寿,强极必辱,谦签君子,温润如玉”,这几句话,也不知道胤祥听到后是什么感受,只希望他能明白,就算平淡一点,也要平安的过下去。
盛夏之时,天气也热了起来,江南虽比北京凉快,可稍一活动,还是会感觉到不适,这里比不得宫里,没有大量的冰块给我解暑,只有在花园里的阴凉处歇息,感觉才会好些。曹府的花园非常美丽,这时,百花都争相怒放着,池塘里的荷花也都开了,翠绿色的荷叶支撑着饱满的白色花朵,上面还透着娇艳欲滴的粉红色,荷叶下是清澈的池水,偶尔还会看见几条小鱼游过,自在得不得了。
一时不免心动,放下了手中的团扇走到池塘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便小心翼翼的脱下丝绸的绣花小鞋,将双脚伸进池水里,一瞬间,凉凉的感觉传便了全身,脚尖轻轻滑动在水面上,里面的小鱼也欢快的跟随着,引得池水激起一圈圈的涟漪,仰起下巴望着昏黄的天空,嘴角轻轻勾了起来,口中也不自觉的哼起了轻快小调。
“你这是作什么?水里头凉,快上来,一会儿又该闹病了!”
胤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转头看去,不禁一下笑开了,胤祯虽然满眼的宠溺,可眉头却紧紧皱着不肯放下,这张脸跟他四哥还真像,都显得那么别扭,明明就是在关心别人,却老是要以这样霸道的方式。
我抬起脚,正准备穿鞋袜,谁知他突然大步上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自顾自的扯过我的脚放在怀里,用自己宝蓝色的袍子擦拭起来,我惊呼出声,慌忙的挣扎起来:“你这是作什么!你的衣裳...”
他却头也不抬,满脸的认真:“一件衣裳而已,不把脚擦干,会患风寒的。”
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默默的注视着他,浓密的眉毛,黑亮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还有那轻抿着的嘴唇,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完美到无可挑剔。脚上的水珠都被擦干后,他又开始专注的为我穿起鞋袜来,好不容易,才大功告成般的抬起头望着我得意的笑着。
“虽然你不会穿衣裳,不过这穿鞋还是挺在行的嘛。”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打趣道。
“那当然,这点小事都不会,以后还怎么当...”
话说到一半,他好像想起什么事儿,猛的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警惕的望着他,急急的问道:“你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以后什么?”
他伸手帮我别过耳边散落的碎发,无所谓的笑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说完,又牵起我的手,朝着正厅的方向走去:“差点忘了正事儿,是皇阿玛让我来寻你的。”
抬头看了看天空,不解的问道:“天都快黑了,去做什么?”
“夜游秦淮河。”
高兴得几乎是扯着胤祯跑进了大厅,发现大家都已换上了家常的便服,我上前扶住阿玛,甜甜的笑着:“老爷今日怎么得了空?”
“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见你这丫头整天在府中闷得慌,今儿个就带你出去好好玩玩。”
“秦淮河在什么地方?好玩吗?大家都去吗?”
阿玛摇着头笑道:“瞧瞧,一说到玩儿就耐不住性子了。”说完,又上下打量着我的着装:“画舫上多是男子,宜妃和镶旗有不便之处,就不同去了,你一个姑娘家,还是换上男装为好。”
话音刚落,同行的李公公端来一个方碟子,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套银白色男装,看着衣裳,不禁想起了上次和胤禟他们一同去青楼时的情景,想起了莺莺,想起了玉娆,胤祥,容若,挨打,孩子...晃了晃脑袋,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急忙接过了方碟,逃一般的进了厢房。
头一次明目张胆的穿男装,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丫鬟帮我梳好辫子后,站在铜镜前,打开手中的折扇,学着他们的样子扇动起来,衣裳的大小刚好合适,腰间和发尾还配上了璎珞玛瑙这一类首饰,除了个子稍微矮了些,其它哪方面看上去都是一个清秀俊朗的少年。
我不好意思的被丫鬟推出了房门,阿玛回过身来,见了我的打扮后,朗声大笑了起来,他这一笑,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我低着头,吞吞吐吐的问道:“怎么...很奇怪吗?”
一旁的宜妃忙上前拍着阿玛的背,良久,他才止住了笑:“你这身打扮,倒比上回在乾清宫里的看着顺眼,可惜你不男子,否则啊,朕这些个儿子的风头该全被你抢走喽!”
阿玛这一番话,羞得我脸通红,不经意撞上了太子的目光,他朝我微微颔首,我勉强的笑了下,便转过头,不再看他。
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过却更加衬托出了河上的繁华,秦淮河畔,人烟十分稠密,金粉的楼台映得整个河面都亮了起来,河面上的画舫在清波里荡漾着,浆声灯影构成了一幅梦幻般的美景奇观,看得人眼花缭乱。
胤祯走到我身边,习惯性的牵起我的手,忙挣扎着甩开,随即“哗啦”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摇晃道:“爷这是做什么呢,大街上两个男子拉拉扯扯的,让人姑娘家看了多不好。”
他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脸顿时红了起来,胤衤我见状,拍了拍胤祯的肩笑道:“人家大少爷这会子得意着呢,我们还是远离为妙。”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胤祯关切的看着我,正欲说什么,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街上人多,还是小心为好。”转头看去,原来胤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尴尬的笑了笑,便跑去了阿玛和容若那边。
随着他们上了一条豪华的船,船里共有两层,粉色的纱帐飘飘洒洒的挂在梁上,看上去格外暧昧,里面的人还不少,不过大都是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女子只有极少数。阿玛他们上了二楼的厢房,容若则负责陪我到处参观,不一会儿,听见头上方传来了骚动声,放眼望去,原来是一个绿衣女子正站在台上,手中还拿着一个漂亮的蝴蝶花灯,这么多男客,她倒是不显得拘束,清了清喉咙,大声说道:“在场若是有人能答出我的题目,就可以得到我手中的花灯,以及白银五百两。”
我拉了拉容若的衣角,小声说道:“那个花灯好漂亮,一会儿你去答题,帮我赢回来,好不好?”
容若浅浅的笑着:“别急,花灯我一定帮你拿回来,先看看她出的什么题。”
点了点头,只见台上的女子从岸桌上拿起一副画,仔细一看,画上画着一棵歪歪扭扭的树,树上既没有花,也没有果,正在众人疑惑之时,那女子又开口了:“谁能用一首诗道出这画,就算谁胜出。”
我眨巴着眼睛看向容若,他胸有成竹的说道:“我知道了,你想到了吗?”
忙得意的点头,他笑了笑,转身在前面帮我挡开了两边的人后,便领着我上了台,那女子见了我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两位公子可是要答题?这么快就有答案了?”
容若“恩”了一声,将我推到她跟前:“是这位公子想要答题。”
那女子打量了我一番,轻轻的笑了笑后,重新放上了一张雪白的宣纸,将毛笔醺了墨汁,交到我手里:“公子请写。”
我接过笔,在纸上写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
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
又摘桃花换酒钱。
写完,偏头想了想,又在末尾处写上了“艾旗”两个歪歪斜斜大字。女子看着诗,思索了好一阵后,才恍然大悟般的拍起手来,一会儿,又不服气的撅嘴说道:“艾公子还愿答题吗?”
我抱拳恭敬的弯下身子:“当然愿意。”
她抿嘴一笑:“我说上句,不知公子能否接得出下句?”
“姑娘请说。”
“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画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销轻梦还。”
这正是容若写的词,她说完,我惊讶的转头看身后的容若,谁知他却从容的朝我轻轻点头,表情虽然镇定,却掩饰不了他特有的那种骄傲。我回过头来,接过下句:“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
话音刚落,那女子将花灯交到我手里,满眼的崇敬:“想不到公子也喜欢纳兰容若的词,公子的才华,小女子算是领教到了,这花灯是我亲手做的,还望公子不要嫌弃才是,敢问公子家住哪里,我好派人将那五百两送到府上。”
我只顾摆弄着花灯,听了她的话后,急忙摆手:“我只是想要花灯罢了,那五百两就不用了,我也是借了唐伯虎和容...纳兰容若的风头。”
“我虽是女流之辈,可诚信二字,还是懂的。”
一时拗不过她,只有勉强的笑着:“那好吧,这五百两,就当在座的茶水费用,这样行了吧?”
“旗儿,你干脆把她一道带回京城得了,也正好合了人家姑娘的心意啊!”
听到是胤衤我的声音,忙抬头四处寻找,原来他们正坐在二楼的厢房,刚才发生的一切,也都被看在了眼里,瞪了他一眼后,转过头来不好意思的笑道:“那是我十哥,你别理他。”
说完,就转身准备走人,突然一时兴起,便回身朝着女子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儿?”
她的脸有些微红,稍愣了会儿,开口答道:“我是曹家的四小姐,叫宝钗。”
“曹家!宝钗!你可认识曹雪芹?!”听她说叫宝钗,激动得几乎跳了起来。
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我,皱起了眉:“不认识。”
这才想起来她说自己是曹家的四小姐,不自觉的看向容若,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眼神同样疑惑,我在曹府住了这么久,家眷也全都见过,可却从来没听说有个四小姐,也没见过这个宝钗,重新打量了她一番,不解的问道:“怎么在曹家从来没见过你?”
听了我的话,她也显得很惊讶:“前些日子我去了一个远方亲戚家,今日才回来,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我释怀的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们一直住在你家。”
“那...您是...您是...”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上前几步,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不是男子,我是格格。”说完,又一把扯过容若:“这位公子就是纳兰容若。”
清晰的感觉到了宝钗急促的呼吸声,她一会儿激动的看着容若,一会儿又不知所措的看着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福下身子:“格格吉祥,纳兰大人吉祥,民女不知...”
我慌忙的扶起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后,才拉着她的手朝着阿玛他们的厢房走去:“皇上和几位阿哥都在上面,我带你去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