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有那个能耐!若是道友果真醉心于此,后土现在就可以转告大兄,令他稍做准备,与道友切磋几个回合,亦未为不可。”女子歪头看着他,藏在浓黑发鬓中的嵌玉凤簪倒垂花翎,探出纤细的五色羽枝,摇曳着生出煜煜辉光,倒掩住她的面容,真的想抬眼细看时,便怎么也看不真切。
目里余光扫过四周,一众祖巫均都虎视眈眈,显是对他鸿钧信使的身份仍然耿耿于怀,伏羲暗自叹息,微微躬身道:“伏羲实在太过心动,才失了进退,要参悟出这等绝艺,也不知要耗费多少时光,岂有轻传的道理?后土道友见谅,是伏羲太过莽撞了。”
后土道:“那道友便是放弃了?真是可惜,也罢,这便随我来吧。”
“且慢,后土妹子,庭议未完,何必这么着急走呢?”见后土举步欲走,祝融又跳了出来,指着伏羲怒声呵斥,“再者说,此獠心思不定,难以捉摸,切不可让他记熟了往来路径,否则,定然遗祸无穷。”
“族议有众位兄长参加,后土放心的很,就不去掺和了。至于伏羲道友,你不介意后土施展点小手段吧。”这女子也不等伏羲搭话,自举起秉灯素手,轻敲了敲镶在灯顶上的透绿珠玉。
跃动的烛火登时来了精神,愈发显得明亮起来;透过灯纱的灼灼光影曛熟湿润的水气,扑入眉眼。恍恍惚惚间,伏羲不自觉地被牵着登行近三千丈高,才得片刻喘息。
他背身倚靠在鼓起的灰岩上,仰不见天顶光,俯不见洞底石,侧头一望,后土仿佛对黑暗丝毫不在意似的,轻轻吹熄了长明灯火,默默地将其收入袖中。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伏羲抹去额上的冷汗,只做出讶异的表情来。
察觉到伏羲的注视,后土缓缓地转过头来,:“怎么,像伏羲道友这般胆大包天之辈,莫非也会怕黑不成?”
伏羲哈哈大笑,将发丝尽数拢到脑后,故作放松道:“后土道友又在取笑伏羲了!在下平生最是胆小怕事,周围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都要细细检查个四五回才能放宽心。道友不觉得此地少了光亮,大与常理相违么?”
后土双目微阖,言语中带着些许玩味:“道友修为如此高,当已入六感俱通之境,光暗明灭,于我等有什么区别?后土倒觉得道友所为甚是与常理相悖呢?
“道友何出此言?”伏羲腹诽,后土似乎知道了什么,但她要是真的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轻言细语吧。
“说起世间声名在外的散仙,后土见的多了,就算是顶顶自谦的那种,也断然不会用胆小怕事形容自己的。道友生就异相,蛇身重瞳,天赋异禀,为何要轻贱自身,莫非道友还对后土隐瞒了什么事情不成?”
伏羲捏紧袖口,见呲铁兽还老实地一动不动,才舒了口气,硬撑着说道:“伏羲身上,哪有什么秘密。在下胆小,所以能审慎;怕事,所以能权衡。虽然做不到两利相权取其重,但也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放在当下,正当其时。”
“道友知道令妹对你的评价么?”后土微微摇头,“目无余子,利嘴狂徒!刚刚还盛赞兄长的卜筮术,可依我看,道友根本没将大哥的神通放在眼里。你的身上,秘密还少么?”
伏羲前脚还在抱怨女娲竟然如此形容兄长,后脚便又听闻卜筮之术,不由大惊失色,心神失守。就在这愣神的两三息间,后土扬起袖口,凛凛红光扑面而至,裹缠住伏羲全身,竟是一条三尺红绫。
伏羲正待说话,后土只推手一送,他整个儿身子便没入岩壁之中,不见踪影。
“真是个死不认错的家伙。这性子倒是跟鸿钧像的很。只是,我的好妹妹,要瞒过伏羲的神识可不是件容易事。”后土转过身来,抬起指尖,轻轻在空气里划了个圈,淡柔的晕光扩散开来,让身披重甲的银发女子露出身形。
“又不是不敢露面,玄冥对伏羲有什么可隐瞒的?”愤懑的表情都已经写在玄冥脸上,却仍是冷冰冰的,不见分毫血色。
“既然不放心伏羲鸿钧之辈,你怎么还这么大摇大摆地?生怕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不是?”
玄冥满不在意地摇摇头:“他们知道又怎么样?我们是绝对不能示弱的。否则还不知要受鸿钧那老鬼多少气?”
“傻妹妹,明知道他们虚言相欺,你就别这么实诚了好不好?此事我暂且不提,你往日不是常说要借着族议的时机,好好敲打敲打咱们那几位兄长,如今族议开了,你怎么还上来了?”
“纠正你好多遍了,姐姐,是庭议,庭议!但说到底,那几位哥哥要不然一个赛一个的倔强,要不然就一个赛一个的懒散,我是烦透了,管也是徒费心力,得不偿失,再者说,庭议与鸿钧相比较,不过是小事一桩,根本没什么大用。”玄冥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起正题来,“姐姐真要让伏羲去见两位兄长?”
“要不然呢?”
“女娲姐姐性子那般宽宏,又是亲兄妹,犹对伏羲颇有微词。”玄冥凑到后土面前,又细声细语起来,“况且,观伏羲气息,与祝融相差仿佛,该属赤阳道体一类,但他斗法时,偏能役使寒气,岂不古怪?要是他对两位兄长心怀不轨,可就大大不妙。”
后土拍拍玄冥肩膀,沉声道:“伏羲耍的那些小手段,或许能瞒过你,但绝没有办法瞒过大哥的,你放心好了。”
“小手段?不管他用不用手段,反正他心里有鬼,必须小心提防。”玄冥秀眉微蹙,面露愁容,“平日里就属姐姐与大哥二哥最为亲厚,怎么这次就没劝住他们?”
“两位兄长疾患缠身,困居地底万万年,本就少有生趣,更有父神遗志在肩,如今眼见得洪荒劫难将至,又岂有惜身的道理?”
“姐姐!你总是虚言搪塞我!”玄冥死死咬住嘴唇,蚀髓的寒意自愤懑颤抖的铁铠上蔓延而出,化作丛生獠牙,参差交叠间,激扬的刃风层层剐蹭,山岩崩解,簌簌而落,“族中哪有惜身之辈?但是,这么多年,大哥二哥一直自顾自地勉力操持,却根本不向我们吐露一丝一毫。我们可是心血相连,难道连这点信任都得不到么?”
“不惜身,大哥心中最恼怒的便是不惜身!玄冥妹妹,你也当明白,继承父神意志的是我等祖巫的事,与秉承天地造化而生的小辈们没有丝毫关系,他们没有继承绝顶的神通,便不该受此枷锁的束缚。但是,任罗睺鸿钧这么斗来斗去,洪荒哪会有安宁的一天!”
玄冥目里带上了三分不解,三分惊诧:“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玄冥妹妹呦!”后土向前一步,紧贴住玄冥脸颊,“我今日便与你详述一番吧。大哥二哥他们,要以自身为饵,陪他们下一盘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