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我都不清楚这个想法为什么会这么深刻的印在我的记忆里。作为一名占卜师,我能预测未来,但对过去却毫无办法。已经发生的事,不论是何种原因,你都无法让它再来一次。
当时打断我深究这个问题的是一群对这个学院来说绝对不怀好意的外来者,也就是他们造成这场火光盛宴。这群人从广场的火光中走出,全部穿着个性张扬的服饰,有男有女,眼睛里充满着作乱的兴奋神色,让人感觉桀骜不驯。他们全都比学院中最强大的火系教师都要强大,对于火焰幻术的操控造诣到达了一种极致的高度,令这种危险性极高,杀伤性极大的系别反而成为了最高雅的艺术表现,仿佛一挥手、投足、转身,都能带动出火焰的舞蹈。
他们横行无阻,向我走来,明亮的眼神全都意味深长。
我联想到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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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瞳,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称呼——这个金头发蓝眼睛的水系女学生。
每当我问及她为什么会来救我,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从不告诉我所以然。
我说过,对已经发生的事我无能为力。
那群桀骜不驯的火焰幻术师向我走来的时候,晨瞳修长的身影依旧挡在我前方,只给我留下火光中的背影,看起来如同凛冽的风。她就像是某种寻死的猛兽,在盯着猎人的枪口。
我突然说:“你是来带我逃走的?”
晨瞳回头看着我,发丝拂过她的脸颊。
“没这个必要。”我笑着继续说道,“如果是因为前面那群人的话,就没那个必要。”
她陷入了某种思绪,依旧缄口。
“我看到他们走了,而我们依旧活着。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如果这是你担心的事,那么请你放心——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我将预见的东西告诉了她,并观察她的反应。
有一阵风吹过,她在飘曳的火星中点点头,但依旧守着我。
我们沉默了一会,一起看着入侵者向我们逼近。
当他们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晨瞳握紧了拳头,浑身纹丝不动,甚至没有抬头。我在她身后,笑着朝周围的人挥手打招呼。有个挂着耳坠的红头发男孩抬了下手,顺着手掌升起的火焰扑了我一脸,又立刻散去,轻轻的像是狗狗温暖的舌头。
晨瞳身体一僵,回头惊恐的望着我,仿佛我已经是一个死人。
我起先也吓了一跳,但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原来火焰这种暴力的东西也能够用来挠痒痒。红发男孩看着我笑了,也笑了起来,挥手与我告别,跟上了群体。其他的人静静走过,秉着高傲而友善的眼神。
直到最后一个人经过我们,消失在学院外的黑暗中,晨瞳才扑哧一声瘫坐到地上,脸色惨白,如同刚才的伫立用去了她所有的体力一般。
我环顾四周,学院几乎被夷为平地,自习室已经不存在。
“你还能走吗?”我觉得这是个离开学院的契机——离开这个牢狱般囚禁了我14年的学院,于是我鼓足勇气试图扶起晨瞳——当然了,我需要她带我离开,因为我对外界一无所知。
她的身体很轻,我一使劲几乎要将她抱起,但是她比我还高一个脑袋,无力的身体靠着我的肩膀,使我发现自己的举动很滑稽,像是在扛着什么。一个男人站直了都只能供另一个女人靠在自己的颈窝里,而不是胸膛上,总之我觉得这很没面子。
浴火的学院残骸上,我们两个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弟。
我突然很想说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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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到她能够自己站稳,才再次开口: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她噌的站直,疑惑的看着我,仿佛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是说,我们走,具体去哪里随你喜好。”
她依旧低头盯着我,不发一语。
“我去哪里都可以的。”
她张开口,却什么也没说。
我几乎要以为她是哑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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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
“你要走?为什么?”晨瞳终于开口。
我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收住要说出的疑惑,同时确认了她不是哑巴。她在问我要离开这里的原因,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一个人想要离开某个地方需要原因吗?我总觉的一个人要是一直留在某个地方,那才需要一个正经八百的理由,但是我总找不到自己在这个学院呆上14年的理由。
它已经发生,我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就是结束这种没有理由的生活,去往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寻找属于我的理由。
我回答:“嗯。”
“嗯?”
“嗯。”我放开扶住她的双手,诚恳的看着她。我相信任何一个人看到我的表情都不会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晨瞳想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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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很感谢她当时的举动。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外界的人来说,我要是一个人能在这个世界存活三天,那便是奇迹。
院方的人还未采取行动前,我们就已经背着熊熊火海遁入初春的黑夜。
学院原来坐落于一座山中。
晨瞳牵着我的手,带头穿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中。我一直觉得她选择的下山路线十分不合理,因为在下山过程中我经常发现可供行走的山路就在不远处,而她总是视而不见,继续着在灌木丛中的拓荒,就像是要带着我融入这些漆黑的植株群里。
后来我问她这个问题,她回答:“山路上都有宫惩的看护者,他们不会轻易放走任何一个人,特别是你。”
我才知道原来这所学院的名字叫做“宫惩”。
还有,它严格上来说并不是一所学院,而是一间锻造厂。
锻造的产物是人。
我们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抵达山脚。天空开始变亮的时候晨瞳说:“我们已经离开了孤空峰,接下来就是如何走出这条凌威山脉。”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清理着身上叶子,望着远处的神色充满担忧。
我们站在某个突出山体的岩石上。天空正在迅速的转变,各种光色的叠加层次随着朝阳的升起而变得微妙,让人很想狠狠地安静,似乎能亲眼见证两个世界重叠碰撞,产生绚烂的花火。这是某种期待感,和暴风雨前的宁静不尽相同,后者是压迫,而前者是释放。
清晨的风很冷,晨瞳的衣服很单薄。
我的和她差不多。
而我现在很想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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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依旧在这块岩石上,身体下面压着一件薄薄的衣服,有一些被火星烫到的小孔,还有树枝刮破的痕迹。
晨瞳只穿着她浅色的底衣,坐在我身边抱着大腿。
倾斜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她在瑟瑟发抖。
我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午了,但我还是很困,只不过浑身酸痛。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睡着的了,这肯定是突然就发生的事,睡前唯一记得的事就是晨瞳在跟我说什么,似乎有关于这条山脉,可我早已闭上眼睛,什么也没听进去。
我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
这惊动了晨瞳。她睁开眼,控制住自己惯性发抖的身体,撩起发丝,对我笑了笑。我对这个笑容没有丝毫的抵抗力,就像是一把心甘情愿地被一把匕首刺入胸口。
“你的衣服。”我将手中被躺得皱巴巴的衣服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