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头向外探了探,就见一群人站在茶社前便不远处,一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掐着腰满脸怒容,从表情上看来刚才那声嘶力竭的声音便是她发出来的。安然不禁将头缩了缩,心里为也为吕鸿发苦。苦了没多久,人群中走出一个宫装妇人,轻起莲步,金钗步摇,面容清冷,眉间似有愁绪,似广寒仙女,手中拉着一个四五岁粉雕玉琢的小男儿。
一群人讨伐似的走进茶社来,那四十多岁的女人想来是趾高气昂惯了,抢先入门来一脚踢向安然,安然哪能叫他踢中,单掌轻按倒转着飞了起来躲过这一脚,稳稳地落在了一边。
“这位大妈,小子可是经不住你这一脚的。”安然道。
大妈这个词实在不适合称呼上了年岁的陌生女人,面前的这女人就很生气,眼角的鱼尾纹拉的老长,一副要吃了安然的模样。
“小子,我可以做你奶奶了。”
“嘿,我叫你大妈可比奶奶年轻多了你还不乐意,你多大年纪?”
“老身今年刚至花甲。”
安然被吓到了,看了看她她一头还算乌黑的头实在不敢相信什么花甲。
“即便你有六十岁了,我阿爹却是有七十多岁了,我还是可以叫你大妈。”
女人实在难以忍受,拉开架势就要骂街。
就听宫装女子道:“张姨,不得无礼。”声音淡淡的,女人却是像听了皇旨一般,欠了欠身,退到妇人了一旁。
宫装手里拉着的男孩,眼睛转了转,看着满屋的孩童,欢快的道:“妈妈我要和那些哥哥姐姐们一起玩。”
女子本来生冷的面孔对着小男孩的时候变的宠你慈爱,“你要和那些哥哥姐姐们玩,要带上礼物去的。”
小男孩点头道:“我有很多糖果和玩具,他们肯定和我玩。”
身后有一个劲装女子,走上前将一个小木箱递到宫装女子手中,宫装女子微微弯腰将木箱挂在小男孩的脖颈上,小男孩蹦蹦跳的去了,那劲装女子也跟着去了。
女子这才安然说话,“你是这里的什么人?”
安然露出很职业的微笑:“我是这里的老板,不知几位姑娘是喝茶还是听书,若是听书茶水免费。”
女子冷冷的道:“我找人。”
“找谁?”
“吕飞翔。”
“我们这里没有唤作吕飞翔的。”
“大胆我们小姐问你话,你敢不说!”大妈又站了出来。
安然也是生气了,“有就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信你问问这里的伙计听众。”
“问就问。”大妈风风火火的打听去了。
宫装女子接着道:“可有吕鸿这个人。”
“吕鸿是有的,但不知这吕鸿与吕飞翔什么关系。”
“吕鸿,表字飞翔。”
这下可是认到亲戚了,安然一口一个嫂夫人的叫着,小心的陪着,介绍茶社的规模,在他看来这间茶社本来是她们家的产业,做不做老板无所谓,可别卷入人家的家事才好。
女子对这些不敢兴趣,直接了当的询问吕鸿的踪迹,安然也不好不说,便全盘拖出。
女子听安然说吕鸿跑了,点了点头,她早已习以为常。
女子吩咐了几声身后的众人,叫她们不必跟来,就让安然领她到吕鸿的住处。
房门打开,正厅里挂着一幅群像图,有的不穿鞋子,有的头发很乱,有的在抓虱子,有的谈笑风生。边上题了一行大字:南山自古多书客,不落红尘没奈河。
女子嘲讽般道:“这些个酸秀才,说的好听,却最爱多管闲事。”
她是这样说却是慢慢的走到画前,轻轻的将画卷摘下卷了起来,拿在手中。
安然好奇的看着,女子像是身后长了眼睛,瞪了他一眼,安然缩了缩脑袋。女子便不再管他,这才舒了一口气。
“还是躲着点,找老公的女人不能惹。”
女子又走到里屋,里屋里放着几个书架,书架上了放了许多如《天龙八部》,《连城诀》之类的书。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摞书和一堆废纸,这些废纸女子却是不瞧,直勾勾的看着书堆最上面的《笑傲江湖》。
她伸出手将《笑傲江湖》拿开,下边是一本《东海罗刹岛游记》,妇人的眼里泛起了泪花。她将这本书放进了袖管里。又转过书架看到里边有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小的婴儿床。妇人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湿了脸颊。
安然站在书桌前,将废纸打开都是些江湖消息,里边尽然也有自己的消息,一个大大的人头像,画的是安然,旁边则写着安然的生平履历,对他杀林萧的那一剑描述的非常之多。
“这吕大哥不出门便知江湖事,真是有来头的。”
妇人走了出来,泪痕未干让人心碎。
“安老板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嫂夫人请说。”
“可否将这件屋子好好保存。”
“这个简单我每日使人打扫,不动房内格局便是了。”安然笑道。
“那便多谢了。”女子福了福身子。
正说话间,前院一阵争吵打斗的声音。安然和妇人来到前院茶社,桌椅茶碗碎了一地,妇人带来的人都受了不小的伤,看护小男的女子更是昏死了过去,原本说书的站台上挂着一个红彤彤的血手掌印。大妈爬了过来磕头如捣蒜口中呜咽的道:“小姐对不起,小少爷被魔教的人抓走了,都是老奴没用。”说着伸出手来自己打自己。
女子闭着眼睛道:“他们副掌教亲自来了,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吕鸿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冲进门来,一扳马头,扑到女子面前焦急的道:“青青,小飞呢?”
原来这女子是罗刹岛的小姐,名叫岳青青,也有人叫她广寒仙子。
岳青青睁开眼睛冷笑道:“你这个抛妻弃子的负心贼,竟然也在意儿子?”
吕鸿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娘俩,我是混蛋。”
女子嘤咛一声哭了,扑到吕鸿的怀里。
吕鸿搂着她道:“我得到消息说,魔教欲对你们娘俩不利,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
女子推开他,咬了咬嘴唇声嘶力竭的道:“你还是继续做你门南山书院的耳目去吧,我自己会去找儿子。”说着头也不回便带着人走了。原是给儿子找爸爸,到头来却丢了儿子。安然看的心里一阵发酸。
茶社里没了客人,说书的和伙计们都告假回了家,安然也打发孩子们到后院去玩,叫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许到前院来。
吕鸿在喝酒,大口大口的喝,安然则负责给他添酒,就由着他喝。
吕鸿道:“你觉不觉得我这个人很不像样子。”
安然道:“确实不像样子。”
吕鸿惨戚戚的道:“他出生的时候我在追查蜀地贪墨赈灾粮饷的案子,他满月的时候我又在塞外与贼寇拼杀,他周岁的时候我与患难的兄弟流着血水在和极烈的酒......,我做这些事和我又什么关系呢?”“最后我倦了这些,又不敢去见她们了,躲在这清江城里说书自乐,说是躲但还是放不下一些东西,应了狗改不了****这句话。”说完他又仰头去喝。
安然劈手夺过酒壶掼在地上,瓷片和酒水溅了一地怒道:“你要做的事,不是在这里喝酒说你那些狗屁过往,你要做的事是拿起刀剑去砍去杀,他只是个孩子。”
“这位兄弟说的对。”
屋里多了一群人,有的是乞丐,有的是书生,有的是老人,有的是盲人,各式各样的人。
但是下一刻都卸去了伪装,是一群三十多岁意气风发的人。
秦玉堂道:“吕师兄,这位兄弟说的对,这才是眼下要做的事。”
眼睛不仅是用来看东西的,有时候也能呈现人的心思。吕鸿零星的醉眼透露出了一股子恨劲,他道:“打听到了么?”
白辽道:“南山书院想知道的东西,除非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世上。”
吕鸿道:“别说这些有的没得。”
张在云道:“清江上一艘大船,上面挂着魔教的旗帜。”
吕鸿点点头道:“还是瞎子的嘴巴利索些。”顿了顿又道:“他们为了什么。”
秦玉堂道:“还不是为了罗刹岛的碧螺兰草。”
吕鸿叹了口气道:“看来还是有人要练那神功。”
秦玉堂道:“说不得要鱼死网破了。”
吕鸿正声道:“此乃我的家事,诸位同窗便各自散去吧。”他挥了挥手,不想同窗们与他涉险。
白辽道:“屁的家事,我等既是同窗又是生死兄弟,你若是拿家事搪塞我等实在说不过去,我等读书学的就是仗义死节,若是就此不管不如去菜市口屠狗杀猪。”
张在云笑道:“你去屠狗总比你要饭强。”
白辽气道:“我若是去杀狗,先把你这只瞎狗挂上。”
吕鸿将桌子一掌击的散了开来,站起身来道:“够了,我意已决诸位若是还叫我一声兄长便不要参与,谁若敢来往日情谊便就此了账。”说完跨上那匹骏马,泼剌剌的去了。
白辽眨了眨眼睛问众人道:“你们听到大师兄说什么了?”
张在云道:“我眼睛瞎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秦玉堂道:“大师兄刚才说什么了?唉,我这老头子装习惯了有些健忘,要饭的你听见了么?”
白辽嘻嘻笑道:“要饭的耳朵里只有馍馍和稀饭。”
一众人哈哈大笑,安然静静在边上听着,明知道他们说的都是些瞎话,心里却悠然升起一丝敬意,这些人真当得起“青年”这两个字。他默默的退了下去,来到住处取了断肠剑将女儿红也带了上。回来茶社里,人群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便也不再停留,沿着清江水,寻找那艘大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