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吝啬的收起最后一丝暗红,夜幕无声的降落人间。
在安平的屋里,明洋猛吸了最后一口烟,用脚踩灭了烟头,看着长顺笨手笨脚的给安平涂药,若有所思。
“你他妈轻点呀!”
长顺下手着实重了一些,把安平疼的差点骂娘,其肩膀被枪火擦伤了一块,本来只是红肿起泡,现在却被长顺蹭掉了一大块皮。
“愣头愣脑的!干点啥行呢!”
明洋见状亦嫌弃的看着长顺,长顺心里既内疚又委屈,其实他的状况也不比安平强多少,由于两日来连遭击打,此时三个硕大的血包鼎足立于后脑,让其头晕脑胀坐卧不安。
长顺一手拿着药水,一手捏着药布,满头大汗,表情有点可怜。安平忍住肩上火痛,嘿嘿一乐把手伸向长顺后脑轻拍了两下,想安慰他一下,却忘了此刻这后脑正是长顺的命门所在,后者哇呀一声跳了起来,捂着后脑表情已经近乎悲壮,明洋见此状不由得乐了起来。
“唉呀!都好不到哪去呀!”
明洋让长顺歇一会,自己接过他手里的家伙什,亲自给安平包扎起来。安平倒也不推辞,看着坐在一旁摇头晃脑的长顺,也扑哧一声乐了。
“少爷,平哥,你俩就玩弄我吧!平哥,你这身上虽然中了枪,却也不过是皮肉伤,你知道我是受了内伤的人不?你刚才动了我后脑勺,我得疼老半天呐!”
“你那意思,你受伤最重,咱这次脱险全仗着你呗?诶顺子,要不明儿个也让那洋人郎中给你扎几针?”
明洋白了长顺一眼,给安平包扎好了肩膀,继续揶揄着长顺:
“就凭你小子这张欠嘴,这一脑袋包长的不冤啊!”
安平闻言哈哈大笑,却牵动了身上多处伤口同时崩裂,瞬间表情石化,不敢轻举妄动。长顺憨厚一笑,咧嘴说道:
“咱这次脱险,虽说我长顺没出大力,但也没给咱曹家店跌份儿吧?虽然咱没有老万那身手,但咱……”
长顺突然停住了,三人同时表情凝重,互相看着一言不发。
安平点了一颗烟,深吸几口缓缓吐出间叹了口气,说道:
“这人说没就没了,临走了也没个家室,唉……”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沉重到了极点。
明洋率先打破了令人有些窒息的沉默:
“诶,平哥,你信命不?”
安平七岁起就在曹家店长大,又和明洋同龄,从小一起厮混,名分上虽是主仆实际上早就如兄弟一般,明洋和明星打小就叫安平为“平哥”,安平也默认了这一称呼,十多年来一直默默守护着这兄妹二人,像个忠诚的卫士守护着曹家店。
听明洋这么一问,安平顿了一下,随即放松起来,说道:
“以前我不信,现在深信不疑。”
长顺听罢摸不着头脑,问道:
“平哥,为啥这么说?”
“老万以前跟我说过,一个瞎道士给他算过命,说他四十岁当有一劫,躲过去了就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往后便能飞黄腾达八十正寝,反之命数不够,便是死于非命。当时听他这么说,只当个笑话听,现在想想,这‘命’真是可怕,不得不信呐!”
长顺听完长大嘴巴,惊奇不已。明洋倒是表情平静,因为他也听老万说起过此事,刚才也是偶然想起,才有了那一问。
“平哥,那你相信‘缘分’不?”
安平一怔,显然被明洋给问住了,一动不动的思考了半晌,才悠悠的说:
“要说这‘命’和‘缘分’吧,其实都是天意,但我感觉前者不可违,而‘缘分’这东西倒是事在人为,即使是老天爷安排好的,若不尽人事,那也是有缘无分。”
明洋听安平此言,忽然觉得心头一亮,五脏六腑无比轻松,冥冥之中他问了安平有关“缘分”,而他也得到了让他信心满怀的答案。
自从仙人台涉险归来,一道靓影便一直留存在明洋心里。那是一种明洋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那是能让明洋看淡生死的冲动。她,有一双传情的眼睛;她,像极了美丽的瓷娃娃。偶然相见,她便能让他冒死相救;匆匆一别,他竟还不知她的芳名。
安平说罢沉思了一会,随后开口反问:
“少爷怎么突然问起‘缘分’来了?其实要我说,你和南窑符雨小姐天造地设,这就是天给的缘分!”
长顺也连连点头,此刻他想起更多的,是符雨小姐的丫鬟流苏,在他心里流苏便是他的“缘分”。
明洋看了二人一眼,轻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下弦月,缓缓的说道:
“是呀!这‘缘分’当真是靠人为呀!可若是这当间横生出个让你怦然心动的主儿,这又算个什么缘分?”
安平听罢并未做声,心里已然猜到几分,想必这是另有佳人闯进明洋少爷的心了,只是不知是哪家小姐,到底生成个什么颜色能让明洋移情?安平并不想多问,因为他和明洋一样,同样是被这“缘分”二字困扰、期冀着。
自从仙人台虎穴归来,明星一直沉默不语,匪窝里的种种遭遇让她受惊不已,连见了曹四爷都闪躲连连。全家人无人敢去安慰,可明星却泪眼迷离的看着受伤的安平,眉宇间点露出的信任和感激,在后者的心中百转千回。安平既清楚又混沌的思索着自己拼命守护的到底是一种什么缘分,只是那一双温情万重的眼和一声谢谢包含了千言万语,让他沉寂了二十三年的心砰然跃动,一丝纷繁复杂的情愫在心底被无限酝酿着。
荒烟漫草,欲语无言,多少情愫来了又还?红红纷纷皆是缘。
月光如水般倾泻到明洋脸上,侧眼望去,窗外的星斗都好像那一双如水温柔的明眸在看着自己,一阵晚风吹进屋子,划过每个人的脸庞,如同岁月被轻拭,不经意间改变了所有的棱角。
此生笑傲风月瘦如刀,催人老;来世与君暮暮又朝朝,多逍遥。
“少爷,你说这将来你把符大小姐娶过门,那…流苏也得跟着到咱家吧?”
长顺双手拄着下巴,一脸笑意的打断了明洋飘越千山万水的思绪。
“啊?那不能!等小雨出嫁了,六叔就给流苏找个像样的人家嫁啦,来咱家当丫鬟岂不耽误人家?”
明洋心里有些不爽,故意气了气长顺。后者显然是相信了几分,脸上写满了失望,把脸往明洋这边凑了凑,有些哀求的说:
“少爷,那……我咋办呐……流苏得嫁个啥样人家呀……那我……唉!”
长顺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一脸急迫,安平会心一笑,说:
“所以说呀,你小子好好跟着少爷学学本事,说不定日后当个车老板,咱家四爷一高兴,兴许跟六爷替你保个媒呢!”
长顺赶忙点头称是,目光坚定的看着明洋,锤了锤胸脯说道:
“少爷,我长顺大能耐没有,就这一堆一块,以后少爷您就往坏了使唤,长顺我刀山火海咋的都行……”
明洋扑哧一乐,就想拍长顺后脑勺,后者话说到半截,赶紧闪躲过去,一脸笑眯眯的看着明洋。明洋哈哈大笑,说道:
“赶紧把你那脑瓜子养好,过两天跟我去趟南窑!”
随即话音一转,朝长顺眨了眨眼接着说:
“顺便让你见见流苏,瞅把你小子给吓得!哈哈哈哈……”
夜色渐浓,见安平有些疲乏了,明洋便挥了挥手,招呼长顺回去歇息了。
西街上,灯火阑珊。深夜清凉的空气,氤氲着穿越千年的传神。一块块斑驳的青砖,映着月色彰显着岁月的雄浑和沉沦。人人都怀揣着不同的期冀进入了梦乡,月华如水,复杂的人间重新归于单纯。所谓命运,所谓缘分,到底会让人们的明天有怎样的地覆天翻?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将来是什么形状,古往今来却总有人宁愿与天相调,也不负缘分今生。
西城的夜,惟有心的飘荡,梦的千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