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纹丝未动,立成一尊雕像。圆润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小嘴如粉雕玉琢,静穆依然。
老疙瘩开枪的一瞬间,明洋迅雷贯耳般推开了他的手臂。
“诶我去!你就这么急着死吗?也罢,老子先送你走,也省得这姑娘在路上一个人孤单!”
说罢,老疙瘩把枪重新上膛。
“等等!”
明洋表情异常平静的看着朱三字,说道:
“大当家的,二当家是我打死的,他是不是死有余辜暂且不说,我这条命大当家尽管拿去。但冤有头债有主,二当家欲欺负这位姑娘在先,命丧我手却与她无关,大当家为结拜兄弟报仇理所当然,但如此滥杀女流真让江湖中人笑话!”
朱三字有些愕然,他虽气急却并未完全丧失理智,这“瓷娃娃”杀不杀暂可别论,可眼前这小子无论如何也得死。明洋的话似乎也提醒了朱三字,他有些暗自庆幸刚刚老疙瘩那一枪打歪了,看这“瓷娃娃”的模样打扮,想必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若刚刚真把其杀了,枉费了一条人命不说,还得少捞一大笔钱。杀了这姓曹的,顶多算是给双盛抵命,就算日后和曹四爷当面对峙,情理上也不落下风。
“哼!那老子就先把你剁喽!”
说罢,朱三字就端起配枪准备射击,忽然转念一想如此似乎便宜了他,便对老疙瘩说:
“先把他绑了,明儿个给他来个望天儿!”
土匪杀人,除了在战场上开枪挥刀的一招毙人命,其他时候还是花样繁多的。
朱三字口中所谓的“望天”,实际上是一种极为残忍的死刑,既找一棵擀面杖粗细柔韧性好的树苗,把人五花大绑后,小树顶端削尖抹满油然后从人的后门插进去一米多深,三四个人一齐把压弯到九十度角后把树干点着,火烧到屁股的时候一松手,这人就向天飞弹出十几米后摔死。这种死刑专为绺子里的叛徒和民怨极深的人准备,因其准备工作复杂,单是找寻一棵适合当刑具的小树苗就十分不易。朱三字的这个决定,既是想一泄心中悲愤,亦是杀鸡儆猴做给所有人看,自己是这仙人台上的唯一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次日正午。
“山字”大旗下,二当家双盛的灵台已经摆好,朱三字和老疙瘩身着半孝,其他土匪皆披全孝而立,一棵新埋的小树正被涂满了油,被当做祭品的明洋此刻已被五花大绑。
此刻的仙人台上一片悲呛气氛,角落里跪着的长顺和安平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过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少爷今儿个定是好过不了,而旁边的老万则是对眼前这套形式太了解了,心琢磨这明洋少爷今天定然得去找孟婆喝汤了。
老万必定是见不得明洋被处死的,此刻他观察着土匪们的行动,大脑飞速思考着。自己虽是符家人,却是受了自家六爷和曹四爷的双重嘱咐,一行四人上山营救未果,眼下曹家大少爷就要一命呜呼,这是他不能接受的。况且这曹家大少爷还与符家有婚约在身,自己就算拼了性命也得护其周全。
老万仔细观察了仙人台上的布置。这仙人台面积颇大,东西各有台阶,西面台阶向上直通鱼脊岭山顶,参天古树把这里掩映得十分隐蔽,眼下自己所处之地正中竖着大旗,四角各有三米多高的石角楼,有炮手在上面警戒,这应该是平日土匪们举行重大集会的地方。大旗正北面搭起了灵台,双盛的棺材就摆在了灵台正前方。
朱三字大步走到双盛的棺材前,双膝一跪便是三个响头,老万几个也被强按着磕了三个头。礼毕,朱三字拔枪,朝着天上就是一枪,众匪也效法着朱三字,霎时间仙人台上百十条枪齐鸣,长山子鱼脊岭仿佛天崩地裂回音阵阵。朱三字连开九枪,静默片刻,仰面朝天悲呛的喝道:
“二弟!你我兄弟结拜十余载,有福同享有难共担,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枪林弹雨一路杀来,这才有了我‘山字’一片基业,兄弟而立之年正应与我共享荣华,怎奈天妒英才,一身虎胆熊威却遭无耻奸人所害,饮恨而去只留英名长在。江湖跟班,人老归天,‘山字’上下,无不痛哉……”
朱三字满带情绪洋洋洒洒的讲了半天,把一众土匪说的义愤填膺慷慨落泪。仙人台上香雾漫漫,阴风惨惨,整个绺子的土匪都血灌瞳仁群情激昂。角落里老万几个听着不觉暗自好笑,这朱三字的确是个人才,把他那强奸未遂而死的二弟,活脱脱的讲成了壮志未酬的烈士。
长顺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周遭众匪,一个个无不捶胸顿足眼角晶莹,不由嘿嘿一乐。这一乐不要紧,着实把旁边看守几人的老疙瘩气了个半死,操起枪托照着其昨日受伤的后脑又是几下,把长顺打得脑袋里七荤八素的搅合到了一起,耳边噼里啪啦的像几十号大马车进店一样精彩,眼前金星萦绕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喷将出来,差点又昏死过去。
朱三字也看到了这边的事故,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大概,不由得火气又涨了几分,吼道:
“兄弟,大哥今日便给你做主,让害你的这奸人在下面永远给你当牛做马!来呀,把这奸人装上!”
明洋双眼一闭心里有些难过,他不怕死,难过的是自己这死法实在是难堪。
几个土匪架着粽子一样的明洋,把其后门对准了树梢就要往上安。
人群之中突然骚动起来。
只见老万不知何时趁人不备,三下五除二缴了身边老疙瘩的枪,也怪这老疙瘩心情悲愤,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三个俘虏身上,这才被老万钻了空子,此刻被老万一手掐着脖子,一手用枪顶着太阳穴,也不敢轻举妄动。
仙人台上众匪纷纷举枪对准这边的老万三人,那边四个架着明洋的土匪也不知所措,随即停止了动作,保留着把明洋举在半空的姿势,后者早被身上三指粗细的麻绳勒得浑身麻木,双臂此刻已渐无知觉,随时有坏死的可能,浑身上下也只有大脑是清醒的。
“把枪都给老子放下!”
老万表情狰狞双目血红,恶狠狠的吼道,又拿枪使劲顶了顶老疙瘩的脑袋:
“不然别怪老子手黑!”
朱三字面对这一突然的变故,也有点懵,不过到底是匪头子,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强过常人的,他如一头豺狼似的盯着老万,用比老万更恶狠的口吻说道:
“老瘪犊子,少跟老子来这套!老子一百多条枪指着你,保不齐哪颗‘飞子’(子弹)就让你去见阎王!识相的赶紧把人松开,老子今儿个只杀这姓曹的一个,一命抵一命绝不滥杀!”
“呼,刷刷刷……”,一阵山风呼啸而过,成千上万的白杨树霎时间群魔乱舞,双盛灵台前的白幡子被风扯掉一半,随风飘向了北面山中,仙人台上充满了悲壮而诡异的空气。
山风吹过,山上众人皆冷静了些许。
“朱三字,老子打昨儿个上了你这仙人台,就没寻思竖着出去!横竖都是死,老子抓一个垫背的也算够本!识相的就给老子赶辆大车来送俺们出山,等上了官道儿俺们自然不会带你这三弟回家!”
“少他娘的跟老子耍嘴皮子!今儿个这姓曹的老子宰定了!别忘了你们家那小女主儿还在我手里!我数到三,你不把老疙瘩松开老子就把你们几个一起发送喽!”
说完,朱三字举起左臂,向天伸出三指:
“一!”
这朱三字此时看起来态度十分决绝,表明了态度要和老万硬刚到底,其实他的内心也是没有底的,他与双盛十几年的情分自然不浅,但眼前的老疙瘩亦是当年的结拜之一,昨日已然糊里糊涂的赔进去一过命兄弟,如今这结拜三弟又命在人手,朱三字心里矛盾丛生,此时虽然在和老万做着博弈,眼神却飘飘忽忽的落下老万枪下的老疙瘩身上。
老疙瘩到底也是匪中英豪,见此情形索性把眼一闭:
“大哥!开枪!兄弟我十八年后还来给你当兄弟!开枪啊!来啊!”
老疙瘩这一嗓子吼得真叫撕心裂肺,老万心里不由一惊,若此刻真拿不住朱三字,自己就算和这老疙瘩同归于尽,救不了众人也是无济于事,眼下箭在弦上,朱三字态度决绝,老疙瘩视死如归,不破釜沉舟定是不行了!
“二!”
朱三字这一声近乎于嘶吼,把在场众人都听得浑身发毛,殊不知朱三字此刻心里已千波万澜。只见其单剩一食指朝天,表情凶狠得如厉鬼般,嘴角抽搐着五官都快拧到一起,刚要喊出最后一声,只见老万一把踢开老疙瘩,朝着朱三字方向就是一枪。朱三字本能就地一滚,起身就要开枪还击。
但见老万紧接又是一枪,“啪!”的一声却是撂倒了刚从地上半立起来的老疙瘩,后者应声倒地的同时,老万并未停住,就地向前连着三个飞身翻滚,身后一串子弹在地上尘土飞扬的就开了花。
情绪本就极度悲愤的朱三字眼见老疙瘩被击中面门,瞬间发狂如一头杀红眼的豹子,大吼一声,朝着老万就是啪啪啪三连发。老万早有提防,刚刚翻滚之后并未停留,反而顺势往右钻到了匪兵身后,朱三字的三颗子弹不偏不倚的全被这年轻土匪接住,瞬间脑袋被打没了一半。
老万继续闪转腾挪,心里暗自窃喜,刚要站立起来准备兜半个圈子绕道朱三字背后,只听“嘭!”的一声,自己就像被一只力量巨大的手推了一把扑到在地,随即便是后心火辣辣的疼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便喷涌出来。与此同时只听“突突突”一串枪响,老万身后的一处高台上,一个朱三字的炮手应声落地。
朱三字眼见自己的炮手被袭击,刚要弄清情况,只觉得两条腿迎面同时一阵爆裂的疼痛,顺势就扑到在地,棱角分明的脸与尘土飞扬的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嘴里一片白色硬物掉落了出来。与此同时,朱三字听见清脆枪炮声从四周响起,自己倒地时亦有不少侍卫同时倒地。
角落里的安平和长顺一声悲鸣:
“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