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城归来,让摇摇欲坠的江家医馆重新恢复了生机。世人皆言江二先生身为国医,对付疑难杂症得心应手,于是自其归来后次日,前来问诊的人便蜂拥而至。医馆大堂里排起了几条长凳,却也被候诊的人完全掩没,可见人数之多。在另一张诊台坐诊的成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欣喜之余,困扰了他几日的忧虑亦与时俱增。
“吁……”
一声吆喝声从医馆外传来,紧接着是激烈的马嘶,坐诊的江雨城闻音皱了皱眉,心想这马车是赶得多急,勒马之声竟能这般撕心裂肺。雨城登时来了兴趣,只等来人进屋,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果不出雨城所料,来者却非等闲,竟是西街的秦四爷!只见秦四爷满身风尘,进了大堂便直奔雨城而来,还未等雨城开口便先一脸焦急道:
“二先生!犬子突发恶疾泄吐不止,烦请二先生屈身寒舍救救我儿!”
雨城听罢,先是眉间一紧随后心里便是一阵狐疑:坊间皆言西街秦四爷做事雷厉不喜拖泥带水,寻医问药也从来只找洋医,今日这般火急前来,不知其中是何原委?成泯赶忙先招呼秦四爷坐下,后者见雨城不语只是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索性又站起身道:
“二先生,秦某心知您在疑虑什么,事情紧急我也索性跟你讲了罢!我儿天赐昨日突然滑泄不止,该是染了痢疾,我确是先请的洋医,不想整个潢南城的特效药都已用之一空,眼下连那‘慈善施’都对这恶疫束手无策了!”
雨城本就反感洋人,又听秦四爷这般言辞,心中虽是不快,却也深知人命关天耽误不得,刚想大度一点应下秦四爷,却见满堂病患皆满脸渴望的注视着自己,一时竟也两难。成泯看出了雨城的忧虑,却也不好发声,眼下情形就是如此,若雨城真随秦四爷而去留自己一人坐诊,面对这满堂的病患自己确实是应付不过来的。
“秦四爷,令公子染疫,在下身为郎中,救人性命理所应当,自是应随您而去责无旁贷。可您也瞧瞧我这大堂里,眼下若只留我兄长一人……”
秦四爷环视了一圈,发现也诚如江二先生所言,此刻其当真脱身不开,可这满屋素不相识的病患于秦四爷而言,哪里有自己儿子重要!
“二先生,您家大先生亦是医道高手,独撑两个时辰又岂在话下!秦某出门时,我儿已开始便血,眼下当真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秦四爷救子心切,所言所语却让医馆里候诊的人听不下去了:
“秦四爷,您儿子的命是人命,我家兄弟的就不是?……”
“……有钱就了不起吗?人家江家向来仁义……”
“嗨!老刘啊,你是不知他家那秦老疙瘩呀,那当真不是个东西呀……”
一石激情千层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秦四爷面对一屋子人的讥讽,竟也无力反驳,而雨城和成泯想化解民怨,却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事情陷入僵局。
……
“莫要吵了!我去!”
一声洪亮男音喝止住了众人,众人寻声往门口望去,只见江明灭浑身泥水、衣衫破烂的出现在了医馆门口!
成泯眼里心中皆是一阵透亮,腾的站起便把明灭拥进了大堂。明灭不等坐下,先把雨城诊桌上的大半壶茶水灌了个精光,打了个响亮的水饱嗝后用油乎乎袖头抹了抹脸,将手向门外一指对成泯道:
“大哥!卸车!”
成泯赶忙招呼老乌和几个伙计出门去了,明灭这才缓身坐下,靠在太师椅上双臂一瘫显得十分疲乏,左脚草鞋上裸露出的两个脚趾,恰如其分的引人猜想:这江三先生到底经历了什么!
雨城一面给明灭倒茶,一面想去招呼家眷,却被明灭一把抓住道:
“二哥,别的不急,先给我弄一盆洗澡水!”
接着又转头向秦四爷道:
“秦四爷,稍安勿躁,在下半个时辰后便随你去!”
……
西街,秦染坊。
满脸横肉的秦天赐如烂泥般卧在床上,任江雨晴手里的“鬼门针”在其头顶飞快的扎进拔出,全无了平日里那混世魔王般的戾气。
江明灭嘴里吮吸着左手中指,眼睛紧紧盯着右手里的青花瓷盅,盅内,是半个时辰前从其左手中指里放出来的鲜血。明灭观察了好一阵后,才把手腕一扬,将盅内鲜血一滴不剩的抛洒至半空,就当散落空中急速下坠的血滴,与屋外斜刺进来的阳光交接的一刻,明灭眼里灵光一亮,猛的出手接住一粒下落血滴,送入口中吧嗒了几下后,一口吐出,随后长舒了一口气。
秦家众人侍立一旁,皆瞪圆了双目看着这江三先生的一举一动,心中皆暗叹,坊间流传江家的“血凝术”,当真确有其实!
明灭接过秦芳菁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上、嘴角的血渍,清茶漱口后取出随身纸笔,正襟危坐间开始埋头疾书,一言不发全然不理秦家众人……
一旁的秦芳菁悄悄打量着眼前的江三先生,心里直叹道好一个英俊男子!只见其棱角分明的脸上,竟生了一副女人般柔美的五官!除了眼眸之外,与一旁给天赐施针的雨晴简直别无两样。而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是和其侄女、自己的同学江筱娴极为相似,方才给其递毛巾时自己与其四目相接,只觉得那双眼中有一丝奇异的光芒,能横穿自己灵魂深处……
秦天赐被雨晴用针扎的有些刺痛,眼神一直漫无目的的在屋内众人身上飘移,当目光瞥到二姐芳菁身上时,只见其正两腮微红芳心荡漾的瞄着江明灭,天赐心里暗猜到几分异样,咧嘴一笑间头顶却一阵剧痛传来,从百会直通涌泉。
“你别动!”
雨晴一把将针拔出,一脸后怕的大声喝着天赐,弄得后者一脸懵懂,心想这女郎中眉清目秀的,脾气怎么这般火爆!
其实这也怪不得雨晴,外人不知这江家“鬼门针”用针极为精细,一针一脉不容得半厘偏颇,否则后果极为不堪。刚刚天赐咧嘴一乐不打紧,却牵动了其满脸的疙瘩肉,幸亏雨晴彼时刚刚进针还未触到穴位,否则这秦老疙瘩此刻不死也残了!
众人皆把目光投到雨晴身上,屋内鸦雀无声,那边明灭写字的“唰唰”声都清晰可闻。秦四爷清了清嗓,刚要问询雨晴几句想打破此间尴尬,桌案边的明灭却先发声了:
“秦四爷,这方子你且收好,在下出门时匆忙药未带齐,稍时先配制几副缓药,明日请到我家医馆持此方抓药!”
说罢,明灭将方子交予秦四爷,后者接过众人便围看起来,刚一入眼便心中皆暗叹:这江三先生当真与众不同!但凡郎中开方,所书皆是龙飞凤舞实难辨别,而眼前这一纸隽秀小楷,若非适才亲眼所见,任谁也猜不到是出自男人之手。
未等秦四爷开口,明灭便起身凑到天赐床前,对正在收针的雨晴问道:
“四儿,可还有大碍?”
雨晴一脸踌躇,直至拔出最后一根银针,才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委屈的开口说道:
“好厚实的肉!运针运得手腕好生酸楚!”
明灭闻言,扑哧一乐,一面帮雨晴收拾针囊,一面取笑天赐道:
“兄弟,该缩减一下体魄啦!”
天赐听罢并未做声,此时其只觉全身除呼吸以外再无余力,所幸腹中已不再剧痛只是稍带酸楚,听了明灭的揶揄,也只当耳畔风过了。天赐舒爽间,开始仔细打量一旁的雨晴,这一瞧不打紧,天赐只觉眼前这女郎中诚如仙子落凡,一身清透之气,让人见了皆不免自行退避三尺。天赐眼神痴迷,正被床边的秦四爷看了个清清楚楚,后者顺着儿子的目光,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大小姐后,欣然一笑……
……
辽河西畔,八里铺的黄昏时分是永恒的绝美。江家医馆的后堂里,江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尽情的享受着久违了的欢聚。
雨城被无罪释放,最开心的当然是歆蓝,看着丈夫毫发无损平安归来,歆蓝日渐清瘦的脸上始终神采奕奕。
成泯几杯酒下肚,满面红光的对明灭说道:
“三儿啊,为兄好生佩服你!你当日竟能预知洪水将至,眼下瘟疫横行,你这带回的穿心莲可当真是救命药啊!”
明灭淡然一笑,双眼微咪显得有些疲乏,说道:
“大哥过奖了!当时我看那柳河之水大涨,且腥臭无比,心中只是有些疑虑。此后突然忆起爹生前的话:柳河腥泛、潢南必乱,这才赶紧起程去买药。当时也只是想赌一把,所以才未和诸位说得明细,如今看来,纵然药是我买,却也是咱爹英明啊!”
众人闻言皆点头称是,江老夫人情绪高涨,先环视了一圈众人,又一脸疼爱的看着明灭说道:
“三儿啊,自从那****走后,我便每日三次给你爹上香,祈祷他在天之灵佑你安然归来,让我江家安度此劫,如今情形大好,想必当真是你爹暗中保佑呐!”
众人看着平安归来的雨城和明灭,皆满心欢喜,坐在江老夫人右手边的雨晴突然笑嘻嘻的说道:
“三哥呀,今儿个咱俩在秦家出诊时,我见那秦家二小姐瞧你的眼神呀,诶!啧啧啧!那叫一个温柔似水呀……”
大家听闻雨晴此言,皆会心一乐,都把目光投到明灭身上,后者却并未显得局促,反而一脸坏笑,对雨晴道:
“嘿嘿!你只看到秦家二小姐仰慕于我,却未曾见到那秦大少爷看你那眼神呀,诶!那叫一个眼红呀……”
厅内哄堂大笑,气氛好不热闹。雨晴默默回想着白天在秦家的情形,忽然想到秦染坊与曹家店近在咫尺,自从上次自己打了他一巴掌后,不知他眼下如何……
此念一生,雨晴便回忆起与明洋的一幕幕相遇,心如流水。可她不知道,此刻的西街曹家店,已是人人心急如焚忙做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