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十字路口,相识的鬼们都开心的招呼我坐下,而且特意将我爱坐的位置空了出来,笑着对我介绍新加入的小鬼,没有人问小山。我们心照不宣只笑迎相逢,不问别离。我甩甩头将忧伤情绪往后丢开,对他们说道:“这么大个鬼群怎么没谁死的时候带着纸牌呀,天天的这么讲故事我都听烦了。”
“谁说不是啊!早知道有今天死之前怎么着也得给自己预备幅纸牌呀,我跟你们说,我那牌打的,运气好着呢,回回·····”
“给你婆娘托个梦去啊,就说寂寞了,烧幅牌来·······”
“得了吧。我那婆娘,妈的老子刚翘没多久她娘的就改嫁了。”
“那怎么着你还在这儿啊?”
“我惦记我老娘呢,她快八十了,知道我死了把眼睛都给哭瞎了。我在这儿等等她,我得搀着她啊······”
“哟,你还挺有孝心,我老娘都走十多年了······”
他们像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心无芥蒂谈天说笑,谁也不需要顾及谁的感受,谁也不需要各怀心事绵里藏针。我与他们相互打趣,身边的小姑娘倚着我的肩膀,那是曾经小山的位置。
过了很久我看见周习孟站在街角冲我招手,他的身后不远处男人倚着车门抽烟,星星点点的光忽闪忽闪地,我别过视线,装作没看到,周习孟不敢直接过来,往我这边看看又回过头去瞧卫沈钦的眼神,满脸地无可奈何。
“诶我说姑娘,我来的时候你就在这儿,后头来的也都走了,你咋还在这儿呢?”一个头上有个窟窿身上好几个眼的男人问我,我摇摇头对他说:“春光太好,我不舍得走呀。”
“啊哟,哪来的春光啊,这都快入冬了,你是心里藏着春呢吧。”周围一顿哄笑。
“要我说啊,你模样生的好,早点儿走,赶着过下辈子的好春光去。”
鬼群一庞大就这样,你说一句话,周遭数十个人都围上来了,我这才发现,原来这圈鬼里,我已经变成“年纪最大”的了。
周习孟不敢过来,可有人敢过来,男人径直穿过鬼朝我走过来,他离我越来越近,脚底对地面的触感也越来越清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地,爬起来转身就往后跑。
“诶姑娘你怎么了?”
“她这么着急干嘛去啊?”
鬼群里一阵哗然。我一口气跑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巷子,巷子深处一对男女正贴身热吻着,我探头往后面一瞧好半天都没见着卫沈钦追过来,伸手往墙上探了探手指没了进去,终于放下心来。
“别别这样儿。”巷子深处,女孩刻意压低了声音隐忍的警告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男人咬着女孩的颈子哑着声音哄她,一只手制着女孩儿双手另一只手已经往女孩儿胸口袭了过去,要是女孩儿欲拒还迎也就罢了,可她皱着眉头不停的张望,潮红的脸上写满了拒绝,我刚准备走过去后头就响起一个沉稳厚重的脚步,转身男人坚毅的侧脸映进我的眸子里,他扯着我的手臂往那对男女走去,冷着脸哼出了个字,“滚。”或许是他摄人的气势太过浓烈,男人只朝他看了一眼就拉着女孩跑了。
他们刚一走,男人立即扼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按在墙壁上,阴鸷的眸子里充斥着怒火,这火发的我真是一头雾水啊,呜咽着出声儿:“放、放开!”我不停的拍打着他的手背要求他先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卫沈钦的脸隐藏在黑暗地夜色中,很久之后终于将我放了下来,我冷哼一声哂笑道:“你吃药了是吧,没事就炸。”从认识到现在不到两天的时间,这厮没事就对我使用暴力,丝毫不顾及我是个女鬼,我揉揉自己的脖子,虽然没有痛觉,但扼住脖子被挤压的滋味依然令我难受,“你到底想干嘛呀?”现在十分怀疑他当时根本就是借那个女人守株待兔我这只小鬼。
他扯着我靠着墙坐下,手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这一举动令我非常不自在,我只好冷声提醒他,“怎么着啊,鬼吃你点豆腐你还想从鬼这儿讨回去啊?”他没有丝毫反应,“卫沈钦,放手!”我用力将自己的手往外抽。卫沈钦却握的更紧了,脸上看不出半分神色。
“你刚才跑什么?”他冷不丁的发问。
我放弃挣扎,由他握着。朝他甩了个白眼。“废话,你不追我我能跑吗?”
“我没有追你。”他头往墙上一靠接着说道:“袖扣在你身上。我只是去取回来。”
“呵,取回去,当着几十只鬼的面从一个女鬼身上拿走东西,您心可真大!”
“那是我的事儿,你用不着跑。”
我擦,这人一开口就不是人话。我对他无话可说,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手一把甩开。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赶紧把您这东西取走,我戴着都糟心死了。”
“江梓桑,我瞧上你了。”
盈盈月光不知什么时候照到了巷子里,照在卫沈钦的脸上,他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伸长了手臂拉住我的手,调笑般的说,“江梓桑,我瞧上你了。”我点点头,“我知道。”
卫沈钦总爱把一句话来来回回的说,我点点头说:“我知道,然后甩开他的手,对他丢下一句,“关我屁事。”然后转身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原本剧情应当是以上这般,但实际情况是,我点点头说我知道,卫沈钦一把将我拽倒在地,然后站起来将手往兜里一揣,对我甩下一句话:“知道就好。”留给我一个他潇洒俊逸的背影。
他走之后我醒悟过来,想着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这个男人耍,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对我这样一个女鬼放不过,但我终归是要往生的,管他有什么目的呢。
我能依靠的人只有周习孟。
打定主意之后我特意挑了个三更半夜的时候去找周习孟,站在他家门口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那枚袖扣还在我身上粘着呢,我只好坐在楼道里等周习孟出来,可没想到周习孟这个狗腿子,帮人家做饭帮人家拎包而且给人当专职司机,我找不到空当跟他说话,又懒得出现在卫沈钦的面前与他纠缠,一路跟到他们公司待了一整天,午饭后周习孟被几个人拥着从卫沈钦办公室出来,但他面部表情狰狞,左手捂着脑袋,手指间渗透出鲜艳的血色。卫沈钦果然是个危险动物,周习孟才做了不到一天狗腿子就负伤栽进了医院。卫沈钦随后从办公室走出来,扫了我一眼,对着那群簇拥着周习孟的人冷冷地说了声,“都吃饭去吧,我送他去医院。”然后带着周习孟上了电梯。电梯里只有我们三个,我问周习孟,“你脑袋被门夹了?”
周习孟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瞅了我一眼,满眼哀怨。
卫沈钦在一边不着痕迹的应了一声:“被我砸的。”
我哼笑一声,趁机嘲讽周习孟,“姐姐从前跟你说的话都忘了吧,遇事要淡定多想想,人家跟你出双入对你不能以为你俩就是好基友了,他是上司你是下属怎么着都要认清分寸,保持距离。别以为人家给你点阳光就以为自己是把太阳伞,你这还巴巴的给人挡着雨呢人家一个不顺心就把你砸出个窟窿。”
周习孟迅速瞄了眼卫沈钦对我解释到,“桑桑姐卫总不是故意的。”
周习孟脸色煞白血流了一脸,卫沈钦将自己的衬衫撕了往他脑袋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缠好了,但白色衬衫还时迅速被染出一层红晕。看着周习孟那唯唯诺诺的小样儿我气不打一处来,言语越发的往刁钻了说。“恩我知道,他当然不是故意的,他给你发工资交社保,不顺心的时候不小心给你两巴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事后要是给你升个职涨涨工资什么的你可得对人家感恩戴德啊,毕竟给你两巴掌还不忘发糖安抚的老板还算是有一丝丝良心的,最好忘了头上的窟窿加倍卖劳力报答人家,对,还要记着请朋友吃顿升职饭庆祝庆祝,以便宣扬一下老板的才德兼备知人善任。”
“桑桑姐······”周习孟还要说话,被我一个眼神压了回去。捂着脑袋垂下了头。
卫沈钦除了电梯里哼了两声一路下来都没再出声,也不管我对他的冷嘲热讽。刚下电梯就朝我交代。
“你扶着他在这等着,帮着点儿按住他伤口,我去开车。”
“我怎么按,我是鬼他是人。”我没好气的提醒他。周习孟立即从自己的手腕上解开一个袖扣扔给周习孟,“你拿着它。”
周习孟接过来撰在手心,我碰触周习孟的手立即变得有力,原来袖扣是一对儿。谁戴着我就能触碰谁。
周习孟也不知道究竟被砸的多严重,围着他额头的衬衫一圈圈的往外扩着红色,太阳穴上头的颜色最深,双唇已经完全没了血色,我把他身子揽过来让他靠着我,卫沈钦的车胎与地面一个狠狠的摩擦尖叫了一声儿停在我们面前,他立即下车打开车门,扶着周习孟往后座送,我钻进去搂着周习孟的肩膀按住他的伤口,一路上卫沈钦几乎是飞着穿过街道,不停的超车闯红灯,路上有个口子被堵了他连着别开好几辆车疾驰而去,速度太快路上有个交警把他拦下来,他拨了个电话低低的说了几句话把电话交给那交警,又摇下车窗让他看了眼后座的周习孟,立即被放行。到医院时周习孟的神情已经有些恍惚,半眯着眼睛拉着我的手,路上吐了好几回弄得车子后座一片狼藉。卫沈钦把车一停立刻背着他下车冲进医院。
其实周习孟根本没伤多严重,砸出来的口子虽然面积很大但不深,医生给他缝了针建议他照个颅骨X光片,先住院观察两天,又交代他注意休息这几天不要洗头。我不愿和卫沈钦单独相处趁着他安置周习孟的时候赶紧开溜,在医院里闲逛着,听说医院里是小鬼最多的地方,比殡葬管和墓园都要多的多。因为人的一生走到头,终归离不开病床,最后匆匆离开的地方,大多在医院。我一路上见到许多小鬼,他们围绕在痛哭或者焦急等待的亲人身边,大多满面泪痕。不知道他们哭的,究竟是自己的一生,还是对亲人的难以割舍。
我穿过一个焦急等待的身影,从一间单人病房经过时扫到一张熟悉脸,我朝里面走去,一个女人半躺在病床上织毛衣,穿针抽线手法无比熟练,我认出这个女人是我活着时费劲心力想要争取的客户,她叫沈安,域启集团副董之一。沈安身边坐着一个相貌俊朗的男人,一边同沈安说话一边给她削苹果,沈安不停的点头眼睛笑成一道弯月,素净的脸上满满的幸福祥和。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她曾经犀利的职场形象,她穿着的黑色小西装和那对阳光下闪耀的钻石耳环,她惊恐失措的脸,以及······挡风玻璃窗。
沈安,那天与我迎面相撞的人。
她活了下来。
幸运的活了下来。
在我的鬼魂面前幸福的笑着。
这个瞬间我忽然痛恨命运,同样是人,同一场车祸,沈安活了下来而我却连自己为什么存在都不知道,如果沈安此刻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只能靠营养液氧气瓶生活,或许我的心会更平静一些,可沈安不仅活了下来,而且露出了我不停追逐却注定此生再不能得到的笑容。我怒视着她,胸腔中几欲迸发而出的怨气将理智通通淹没,从未有哪一刻,这样的恨一个人。
我恨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