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北京进入我房间的时候,发现我床上睡了一个人——杜郁。
我立在床边,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虽然舍不得,但还是上脚踹了一下床,床上的人睡眼惺忪的努力清醒,一脸无辜相的看着我说:“你回来了?”我脸色难看:“你谁啊,为什么睡我床,你打过招呼吗,你付过房费吗,你这叫私闯民宅,懂吗?”大概是因为奔丧一事让我太憋屈,情绪瞬间倾泻而出。杜郁坐着,我站着,冲他那张好看的脸吧啦吧啦嚷嚷了一大顿,嚷嚷的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吐沫星子乱飞。最后,杜郁抹了一把脸,有些尴尬的笑了,但还是礼貌地说:“真抱歉,我只是睡沙发睡得腰疼,借你的床缓一下。”
杜郁一笑,我觉得自己心底某个地方好像泛起了柔软,心里暗骂他是妖孽,嘴上却冷冷地说:“还不出去,姐要休息。”
杜郁笑着离开,走到门口,转身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说:“这几天给你收了一些快递,奶奶说不许你向家里发快递,不安全。”我瞪了他一眼,他赶紧说:“你先休息,晚上我请你吃饭。”我翻了个白眼,说:“出去。”
门被轻轻地关上,我一头扎在床上,太累了,虽然一直到现在都无法确认之前的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梦境,我头疼欲裂,不得不翻了俩粒止疼药吃下,睡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凌晨一点。我爬起来,蓬头垢面去洗手间,一开门杜郁站在我门口,受了惊吓的我完全清醒,而他却一脸无辜,气得我使劲踩了他一脚。
凌晨,我带着杜郁出现在北京街头的大排档档口。他眼睛里带着好奇与兴奋,四处打量,我则娴熟的点了两瓶啤酒、俩个小菜和几大份各式烤串,我嚷着撸串吧,他跃跃欲试,却又拘谨地不知该从何处下口。我嘲笑他一个中国人不会撸串也是够了,他笑着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啤酒,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资鼓励,他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我则慢慢地小口抿酒,留在口中的是苦涩的味道和内心里无尽的空虚。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和杜郁说话还是自言自语,我喝了一大口酒,拍着自己的胸脯,喃喃地说:“庆祝我成了真的孤儿,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说,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以后我要为什么活着呢……”我到底还是把自己喝多了,离开大排档的时候身体打晃,脚步虚浮。
黑夜与白日是不同的。黑夜里出现的各种光属于光怪陆离,是摸不透抓不到的虚无,只是黑夜会让人放下提防,更容易放纵或是堕落,而白日里却总让人有太多的顾忌。所以,我扭着身子走在凌晨4点的街头,大声哼唱着,叫骂着,释放我无处安放的情绪。我好像看见我妈正在远远的看着我,她眉毛拧道一处,就像小时候一样跟我说:“一个姑娘家家的,走没走样,坐没坐样,像什么样子!”又或者,我好像被她瞧见走路的时候吃东西,她会脸色难看的说:“你看谁家好好的姑娘会一边走路一边吃零食,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显得你很没有家教。”家教,是的,我妈没有给我多少温暖,却给了我很多家教,不能蹦跳,不能大声唱歌,不能大声欢笑,不能随便和男生玩儿,不能随便……可是,我妈她失败了,她真的失败了。一个人生活的这些年,我就是这样走没走样,坐没坐样,不要说边走边吃,想想那些夜晚,我与人大口拼酒,大口吃肉,勾肩搭背的时候,如果我妈见了一定会有深深地挫败感。明明是闷热的夏夜,可为什么我居然觉得冷,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那种孤单和无依无靠的感觉慢慢升起,我终于抑制不住地吐了。一阵昏天黑地的吐过之后,我终于坐在马路上嚎啕大哭。一直哭到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了我,我头沉重的靠在他的胳膊上。我心里想的是,管他是谁的怀抱呢,只要是个怀抱就行,但我还是听到那个人说:“你终于哭出来了。“
那晚,我和杜郁坐在街头,我头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听见他讲属于他的故事,也许他也只是自言自语。。
杜郁说他的爸爸是中国人,妈妈是日本人,因为中日历史关系,奶奶不同意爸妈结婚,但爸爸还是选择了爱情,其中很是有些曲折动荡,但他们没能永远的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是在一场暴风雪中罹难。之前一家三口仅有的一次回国经历并不愉快,但杜郁还是选择了来中国找奶奶,他不想成为孤儿,也不想奶奶成为无所依靠的人。不过杜郁的尽孝之心大概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他也只获得了睡沙发的权利,并且洗澡的时间不能超过15分钟,所以他才偷偷睡我的床。即使这样,我也是羡慕他的,至少他的奶奶不会对他破口大骂,至少他的爸妈曾带给他太多的欢乐,至少他笑的那么阳光,那么温暖。
不过,那天清晨,曹奶奶毫不留情地把我们俩个人拒之门外,任我们敲门、求饶,都无济于事。为了不流落街头,我们俩个决定死缠烂打,我开着微信不停地和奶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杜郁甚至给奶奶唱起了情歌,虽然是求开门,但觉得我们俩个玩儿的不亦乐乎。最后,杜郁突然安静地趴在门上说:”奶奶,我搬出去住,你让岑静回家吧。“
那句“你让岑静回家吧”终于触动了我的心酸,门开了。杜郁扶我起来,我发现这小子真的很帅。
杜郁搬走了。
深夜,曹奶奶一丝不苟的坐在客厅的灯下看书,我终于没忍住,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赶走自己的孙子。曹奶奶淡定地说:“他不是我亲孙子,是那个日本女人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我愣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曹奶奶摘下老花镜,看着我,平静地说:“再难,也要一个人活下去。我不是不能接受那孩子,只是看见他总能想到我儿子,我心里也疼,总该给我时间缓缓。你也一样,爸没了,妈没了,可你自己还在,每个人都殊途同归,只不过离开这世界的时间不同而已,我们勇敢的活着吧,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样的缘分呢,你看我孤独了一辈子,老了不还得了一孙子。”
我愣怔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曹奶奶从我身边经过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我提醒你啊,你不要饥不择食,打我孙子的主意。”我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曹奶奶一脸嫌弃的捂着脸进了洗手间。我趴在洗手间门口,笑着说:“您老还是个护犊子的,放心吧,我不喜欢吃嫩草。”
你看,我爹没了,妈没了,但我依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