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苏无衣和小管家被赶走了。本来就清净的杨府顿时了无生气,杨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晚上,烛灯彻夜亮着,不知在写些什么,写完之后审查无误,方才小心藏在袖子里。
只剩一个人了!
杨家父辈留下的财富都给了苏无衣和小管家,杨家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传家宝,至于传下来的也只有这么一本青皮书,青皮书的来历也不可考了,据说是太史公的东西,可是汉朝时节,常用竹简,纸张并不常用。
越想越觉得无稽,不过青皮书虽然不值钱,却是祖上之物,杨岚将之贴身收藏。
八
京城,天下除夕,子民欢庆。
杨岚是五品御史言官,本应在所属司衙用宴,然后他却朝着紫禁城走去。
让杨岚没想到的是,走到半路,一个白衣身影窜了出来,杨岚还以为是有人要刺杀他。魏忠贤派锦衣卫跟了他数天,始终没找到机会。东林党和当今天子也不会放任杨岚被人刺杀。
近了,杨岚才看清楚,原来是苏无衣。杨岚大怒,想将苏无衣赶走,偏偏苏无衣赖在他身边不肯走,京城的晚宴是可以携带内眷的,且当今天子开明,除夕夜宴,官员可与女眷同席而食,是为天恩浩荡。
杨岚想想也罢,不过同死尔,不过同死。
九
紫禁城外,御林军笔直地站着,森严如狱。这是一支直属于天子的卫队,除天子外,无人能调动一兵一卒,即使魏忠贤也不能。谁私自调动御林军,等同于谋反。
看到宫门外的御林军,杨岚浅浅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至少暗地里的人是伤害不了自己了。
大内皇宫赐宴,凡一二品官员皆能参与,其他的人除非皇帝钦点,否则均是妄想。
苏无衣还是第一次进皇宫,四下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天下最繁华的房子。然后围墙高耸,除了一条长长的甬道,什么都看不到。在这座威严无比的皇宫中,酝酿着多少阴谋诡计,苏无衣心生怨恨,却又无力反抗。
杨岚紧了紧拉着她的手,以示安慰,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纷乱的心情反而安静下来,不为东林党,不为天子,而为天下百姓。杨岚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苏无衣,嘴角微微一笑,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反悔的,大步向前,一路来到赐宴的金銮殿。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路上有人点了烛火,为杨岚照亮道路。杨岚并不会因此而感谢那些人,因为他们照亮的道路,也不是为了杨岚。只见两人大步一跨,进入殿中,在最末端坐了下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皇帝开宴,坐在高堂之上的天子首举酒杯,群臣称贺。
菜肴自然丰富多样,苏无衣像个乡下来的姑娘一样,看花了眼。不停地夹着菜,塞了满嘴。杨岚看得笑而不语,却并没有阻止。他感觉到有几双眼睛盯着他这边,其中蕴含着无尽的冷意,怕是阉人要占了一半。
原本阉人是没有资格参加晚宴的,魏忠贤偏偏占了一席,还是皇帝的右手边。魏忠贤冷冷地看着杨岚这边,杨岚心觉不妥,事到如今魏忠贤还有什么手段来阻止自己?
突然身旁的苏无衣朝自己倒了下来,杨岚抱住她,却发现她双手冰凉,手指凑在苏无衣的鼻尖,已经气息全无。这时候杨岚才知道魏忠贤的计策,毒杀。只因自己吃的少,没有发作,而苏无衣吃得多,率先发作死去。一旦他和苏无衣死了,金銮殿必然大乱,御林军即刻戒严,东林党在宴会上准备的所有计划都会在戒严中无法实施,这是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杨岚的眼中压抑着愤怒,许久以来他都在忍让,而此刻他无需忍让。
“陛下,臣检举魏忠贤贪赃枉法,共有大罪十条,请陛下审阅。”
杨岚感觉腹中剧痛,隐隐是毒药发作的迹象,他进来只喝了一杯酒,不了这毒就在酒中。
魏忠贤大怒,却也不说话,检举他的人多了去了,随便一个人就能告倒他,那他也不是魏忠贤了,御史言官那么多,风闻奏事,却没有一个能撼动他,东林党也不行。
杨岚抬起头,看到了魏忠贤嘴角的冷笑,似乎是在嘲笑他的幼稚,嘲笑东林党竟然弄了这么一出来告他,简直可笑。杨岚也看到了拿着奏折沉默不语的天子。也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案几上,仿佛喝醉了酒呼呼大睡的苏无衣。
他忽然想到了那天在家中与魏忠贤的对话。
“无论于党、于陛下、于老身,你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小卒,无论胜负,先死的总归是小卒。”
“魏公公可曾见那过河之卒后退一步?”
杨岚冲着众人一笑,过河之卒何来退路?他起身朝着金銮殿龙柱撞了上去,咚的一声,声音响彻大殿,天子笑了,东林党人笑了,魏忠贤愣了……
血洒金銮,以死鸣冤!
古来规矩,血洒金銮殿,案子不得不查。其实一切都已经布局好,他们只差一个由头,向阉党发出围剿的导火索。所以他们选中了直言不讳的杨岚,这人父辈经商,在朝廷里没什么根基,影响不大。所以两股势力都选中了他,认为他可以死,就像那刺秦的荆轲。
杨岚没得选。
很快魏忠贤十大罪状被坐实,被贬金陵守陵,在途中莫名自缢而亡。阉党一脉被拔出干净,明朝廷在天子的治理下,隐隐有了中兴之象,只是谁还能记得死了的人。
魏忠贤死了;
苏无衣死了;
杨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