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管家听得杨岚的话,倒是不怕了,想来有陛下撑着,他九千岁总也大不过万岁吧。于是乎高高兴兴地在自家大门上贴上了门联、福字。
一顿忙完之后,伸了伸筋骨,暗想:自家公子受皇上器重,想来三年能擢升一品,如此下来,后年的俸禄能增不少,自家公子是从来不收贿赂的,但也能在家里添一个下人,至少烧饭打扫甚的,不用他亲自动手了。如此有了希望,小管家抬头看看将暗的天,仿佛即将清明,脸色也是被冻得红润了不少。
那街道的尽头,人声鼎沸,写尽了过年的欢畅,这年似乎应该如此。
一顶轿子悠悠地从尽头抬来,前后共有八人,十足的八抬官威。小管家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是两人抬的轿子,杨岚平地里没轿夫,每次上朝都是走着去的,平时总说走着倒还比轿子快咧。
“落轿!”
一名仆人一声唱喝,将小管家从震惊中惊醒过来。轿夫压下轿子,仆人掀开轿帘,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着四爪蟒袍的公公,京城里能着此衣衫的公公独此一位,大内首领太监、东西两厂厂督、陛下御赐九千岁的魏忠贤魏公公。
苏无衣听得外面声响,出来一望。只见得九个人拥着一人站在自家的大门口,相互看着,听得小管家说道,才知中间的那人是传说中阴险狡诈、无恶不作的腌狗魏忠贤。乍一看来,此人一头白发,脸上颇有些皱纹,显得无比慈祥,不知者还以为是韬光养晦的智者。
“傻站着干什么,快通报杨岚出来迎接。”
小管家应着一声,进去通报了。苏无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颇为尴尬,只能抬头望望天,只不巧,这一刻天也下起了雪,年关第一场雪,下在这个时候。
虽然杨岚看不过魏忠贤,但朝廷品阶在此,依然要跪拜行礼。而后才进入堂中叙事。杨岚吩咐苏无衣去上茶,苏无衣去了。魏忠贤笑着看了几眼苏无衣,见她长得灵秀无比,便出言问道:“此女何人?”
“此女是下官回苏州探亲时遇到的一个孤女,看她命苦,于是带在身边,如今日久生情,可惜她没有父母,不然下官便请了媒人,迎娶为妻。”
魏忠贤听得眉头一挑,于是说道:“老身伺候了两代君王,身下却无儿女养老送终,于是收了很多义子,义子终究没有姑娘家来得贴心,我看这女子长相清秀,知书达理,有心收为义女,不知杨大人意下如何?”
魏忠贤的义子,哪个不是权势滔天的人物。
“魏公公义薄云天,能收无衣为义女,实在是她的荣幸,只是此女自由孤苦,不知礼数,更是缺乏管教,平日里无法无天,当日下官遇见她的时候,她还曾想着要偷我钱财,此等女子,怎敢让公公收为义女。”
杨岚料到魏忠贤的心思,怎么可能答应。如此便惹得魏忠贤心中不快,不过也未浮在脸上。魏忠贤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得杨府的厅堂内,只有几把杨木做的太师椅,后头空空荡荡地挂着一幅字画,看落款,还是杨岚自己画的。再品了下苏无衣上上来的茶水,虽是苏州的吓煞人香,却有些陈了,想来是杨岚回家时带来的,一直舍不得喝。
魏忠贤皱了下眉头,顿时一股笑意荡漾开来。
“我看杨大人颇为清廉,正好老身正主持一件开海禁的大事,此事若成,四海通商,百姓富足,朝廷国库充裕,军饷之急随之而解。而开海的地点有两个,一个是广东,一个是苏州,广东老身已有人选,只是苏州本就富足,非清廉之官不可,如今看来杨大人非常合适。苏州又是杨大人的故乡,此去苏州岂不妙哉!”
苏无衣一听魏忠贤的话,心道这老腌狗给出的诱惑实在太大,开海路的主事官不仅油水丰厚,而且名垂千古,这么大一个诱惑,谁都会心动。
“多谢公公的好意,只是下官才疏学浅,只有满腔热血,实在无法担当如此大任,还请公公另选他人。”
魏忠贤皱了皱眉头,也不去碰桌上的茶水,看着外面如此大的雪,若不是杨岚此人关键,平常一个五品御史言官,他何时放在眼里,别说五品,一品的乌纱帽他也摘过。
“你可知那秋蝉之说,那秋蝉在夏天叫得快活,不过再怎么叫,始终都活不到冬天。”
魏忠贤常年身居高位,不经意间就露出了一丝杀气,让苏无衣和杨岚腿脚发软,传闻这人杀人从来都是杖毙,而不用它刑。
“秋蝉之说杨某也曾听闻,只是公公可曾听闻,朝闻道,夕死矣。自汉朝太史公司马大人以来,史家从不以一人寿命长短来衡量他的功绩。”
“好、好……好!”
魏忠贤连说三个好字,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看了看天上的大雪,心有寒意。仆从替他挡雪,却被他推开。
“杨大人何必如此呢,东林党自侍清廉,却仍带着一个党字,古来帝王最忌结党营私。无论于党、于陛下、于老身,你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小卒,无论胜负,先死的总归是小卒。”
杨岚深吸一口气,在魏忠贤身后抱拳恭送,说道:“魏公公可曾见那过河之卒后退一步?”
魏忠贤听得此言,一语不发,甩袖而去。
剩余的杨家三人,在门口沉默下来。
六
过了小年,除夕夜也就那么几天。京城里的人家,户户张灯结彩,即使再穷也要彰显喜气,巴望着新的一年能好过些。
相比于街道上的热闹,杨府这座破陋的宅院里要冷清不少。虽然只有三人,杨岚依旧下了禁足令,小管家买足了菜,一个星期都不用出门,杨岚似乎预料到了京城里将有大事发生。
京城,或许踏在了天子脚下,总也平静不了。出个门都能碰到五六品的官,养了皇城居民一身傲气,这傲气估计千年也洗不掉了。然而他们也有怕的时候,他们或许可以不怕官,但怕极了一种人。这种人平常出行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锦衣卫。
紫禁城里的九千岁似乎是嗅到了东林党的什么阴谋味道,开始了提前反击。一大批的官员被搜罗出确凿的证据来,下了诏狱,锦衣卫的诏狱,进去没人能出得来。没有罪,熬了几轮酷刑,便只好认了莫须有的罪名,签字画押,那便是证据确凿了。
这天,似乎真要黑下来了。
杨府日夜被几个陌生人监视着,只要杨岚一有异动,马上就有人报知上头,还能进出的恐怕只有鸽子。
“公子,飞鸽传书,吏部书记官张大人因为贪污,被锦衣卫下了诏狱。”
小管家把鸽子脚上的白纸条递到杨岚的手中,杨岚的脸上一片阴沉,这已经是三天来下诏狱的第四个官了,魏忠贤暂时拿不到他什么把柄,可不代表魏忠贤的耐心一直很好。
东林党,阉党,皇帝,三方势力皆把他当做一枚棋子,杨岚夹杂在三股势力的争斗中,轻易就会被绞得粉碎,全无幸免之理,除夕晚宴,能不能熬到都是个问题。
越想越觉得风雨飘摇,如今京城的情势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想想心中愈发不安,杨岚唤来苏无衣和小管家,让小管家带着苏无衣离开京城,等风声过了再回来不迟,他叫小管家收拾包裹,里面备着杨府绝大多数的钱财,其中大部分是老爷当年做生意留下的,想来即使杨岚出了事,苏无衣下半辈子也应无忧,唯清贫些罢了。
苏无衣哪里肯依,年幼时孤苦无依,后来又差点被卖到妓院,好不容易逃出来做了乞丐饿肚子。最后是杨岚收留了她,也不嫌弃,把她当做了妻子,所谓同甘苦共患难,苏无衣对于杨岚已经有了感情,哪里舍得离开。
然后杨岚第一次发了脾气,将两人通通赶出了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