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算不如天算,苏轼、苏辙兄弟仕途还没开始,便被命运狠狠地摔了一跤,只好回家丁忧。丁忧期间停薪停职,苏轼、苏辙兄弟只好过起“下岗待业”的无聊生活。
自从家中的男人远赴京城科考求官之后,老苏家就剩下一个婆婆领着两个儿媳过日子。受苏八娘早逝的刺激,程夫人于丈夫、儿子出门之后,身体急转直下,直至重病,不治而亡。
程夫人含辛茹苦服侍丈夫,教育儿子,数十年如一日,不敢有丝毫懈怠。遗憾的是,程夫人直到咽气,也没能等到儿子双双高中的消息,世间之哀,于此为甚!
“嗟余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内失良朋。我归旧庐,无有改移。魂兮未混,不日来归。”这是苏洵写给程夫人的祭文,其心情之糟糕见于言表。
苏轼、苏辙兄弟需要为程夫人丁忧,这与健在的苏洵关系不大。既然不用为过世的妻子守什么礼节,苏洵便坐在家里等着朝廷的任命书。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四个字:怕啥来啥。苏洵眼巴巴地等了一年多,没有等来任命书,却等来了朝廷的参考准考证。苏洵在考场上奋战二十多年,始终没能夺得可喜成果,一听说要去参加考试,在心理上就怯了阵。
“自思少年尝举茂才,中夜起坐,裹饭携饼,待晓东华门外,逐队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据案。其后每思至此,即为寒心。今齿日益老,尚安能使达官贵人复弄其文墨,以穷其所不知邪?”(苏洵《与梅圣俞书》)
苏洵想当官,却不想考试,思来想去,便给皇帝上奏折,说自己年老多病,谢绝应考。最后附带了一句,虽然自己年老多病,若能直接当官,还是没有问题的。
辞考不等于辞官,苏洵虽然谢绝考试,但对直接当官还是充满了信心。大约又过了一年,朝廷再次下发参考准考证。苏洵抓狂了,当即表明了态度:宁愿不当官,也不去参加考试。
苏洵辞考的态度虽然坚决,却不能这样回复朝廷,不然的话,会在皇帝面前领个大不是。苏洵想了想,干脆再上一封奏折,将辞官的语气放到最软。
苏洵不是陶渊明,在门前栽上几棵柳树,从此就安贫乐道了。可以这样说,直到这时候,苏洵还在打着吃皇粮的心思。
在居丧满期之后,苏氏父子再次启程入京。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连两个儿媳也举家迁到了汴京,苏门全家大有“风萧萧,不复返”的气概。
“死者有知,或升于天,或升于四方,上下所适如意,亦若余之游于四方而无系云尔。”(林语堂《苏东坡传》)临行之前,苏洵来到程夫人坟前,向妻子亡灵告别:老婆大人,天上地下,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俺老苏从此不再回来了。
苏家父子重返汴京,立刻引起了轰动,尤其是苏东坡那篇才华横溢的《刑赏忠厚之至论》,至今还在广为流传。
苏洵领着苏轼、苏辙两对夫妻在汴京购买了一处房产,从此就在帝国的心脏安家落户了。从房产规模来看,应该比现在的三居室还要高大上,尤其是占地三百平方的花园,给人一种私家别墅的感觉。
搁到当下,这样的房产不太好找,除非自主设计,自主建造。在宋朝,这样的房产究竟值多少钱,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房产绝不是普通上班族能够买得起的。
定居下来的苏家父子生活过得适意安然,在此之前,王弗生下一个男孩。苏东坡非常高兴,希望这个儿子将来能够迈到自己前面去,便给儿子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苏迈。
守孝期间怀孕生子,这和当时的礼法不符,看来苏东坡的确够豪放,完全不把所谓的“亲亲”观念放在眼里。据说苏东坡在守孝期间经常到青神的岳父家去,岳父王杰加上他的两个叔叔,对女婿的上门表示热烈欢迎。
在欢迎苏东坡的队伍里,有一位小姑娘,她在堂姐妹中排行第二十七,所以乳名叫“二十七娘”,便是日后成为苏东坡第二任妻子的王闰之。这时候的王闰之还是个小孩,她不会想到,这个经常上门来做客的堂姐夫就是自己未来的丈夫。
苏家父子一边照看年幼的苏迈,一边等待朝廷的任命。很快,朝廷的委任状下来了:苏轼被任命为福昌(今河南宜阳)主簿,苏辙被任命为渑池(今河南渑池)主薄。
主薄是各级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相当于现在的秘书(不挂长)。苏东坡是大才,对主薄这样的芝麻小官看不上眼,是以坚持不去上任。
北宋的人事部门倒是很宽容,给你安排工作,觉得合适你就去,觉得委屈你就接着等,但凡可以商量的事,绝不勉强。
苏轼、苏辙兄弟不去上任,在家继续等待空缺。就在这个时候,宋仁宗心血来潮,准备搞一次制科策试。所谓的“制科”,与“正科”相区别,由皇帝亲自出题,亲自面试,属于封建时代选拔人才的最高规格。
制科策试,时间不定,地点不定,是否给予录取不定,是否限制人数也不定。尽管有这么多不定的因素,一旦有人入围,便从此官运亨通,待遇从优,日后升迁的速度比“动车”还要快。
“太祖设三科,布衣可自荐”,参加制科的学子不用经过州府推荐,直接接受皇帝考试。到了宋真宗时加以规范,增广为六科,历史上称为“景德六科”。宋仁宗将其逐渐完善,增广为九科,废除了自荐应举,规定应举的学子须有公卿推荐。
从北宋到南宋,前后绵延三百多年,名列进士科的有四万多人,制科总共开了二十二次,录取了四十一人,平均每科录取不到两人。由此可见,能在制科策试中占有一席之地是非常困难的。
这次参加制科策试的人数据说有二十多个,苏东坡的推荐人是翰林学士欧阳修,苏辙的推荐人是龙图阁直学士杨畋。学子的推荐人不仅要身居高位,而且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万一自己眼神不济,不察之下看走了眼,事后被扣点工资算是轻的,情节严重的可能被撤职查办或者身领重刑。
不知道宋仁宗是在故意刁难,还是想听取广泛意见,竟然让参加考试的学子指出朝政的弊端。这个题目出得好,参加考试的学子全都犯了难:指不出弊端是无知,很可能被批成“笨蛋”;张嘴扯闲篇是跑题,很可能被批成“滑头”;指出来弊端是逞能,很可能被批成“反动”。
咋办?命重要还是脸重要?
“……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今陛下处积安之时,乘不拔之势,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风;动容变色,而海内震恐……”
苏东坡这次多长个心眼,没敢“杜撰”,开篇先来几句“吾皇万岁万万岁”,给宋仁宗戴了一顶高帽。
“……陛下苟知勤矣,则天下之事,粲然无不毕举,又安以访臣为哉?今也犹以道远为叹,则是陛下未知勤也……诚见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轻赋税则财不足,欲威四夷则兵不强,欲兴利除害则无其人,欲敦世厉俗则无其具,大臣不过遵用故事,小臣不过谨守簿书,上下相安,以苟岁月……”
夸完了天子圣明,苏东坡趁热打铁,笔锋一转,将天子不太圣明的地方披露出来。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给足了宋仁宗面子,使其乐于接受;第二参照具体事例实话实说,做到有理有据。
“……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进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进;欲退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退……徒见谏官御史之言,矻矻乎难以入,以为必有间之者也。徒见蜀之美锦,越之奇器,不由方贡而入于官也。如此而向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
在文章的结尾部分,苏东坡以反问的语气,直接点明宋仁宗不懂御臣之术,整天为那些本该由大臣们担忧的事情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