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苏辙再次向宋神宗上书,极力反对均输法及市易法。由于言辞过于激烈,宋神宗将奏折扔到了一边,并未理会苏辙的“胡言乱语”。
苏辙不死心,致书王安石,更加激烈的指责新法。王安石大怒,要加罪于苏辙,多亏陈升之劝阻,王安石才平息了怒气。
苏辙被撵出了汴京,任河南府留守推官。半年后,张方平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请求出任陈州知州。宋神宗对张方平很是推崇,对其极力挽留,怎奈张方平去意已决,宋神宗只好遂其所愿。
张方平刚刚抵达陈州,便征召苏辙为陈州教授(古时设置在地方官学中的学官)。在张方平的保护下,苏辙暂时远离了朝政是非。
此时的形势已经很明朗,改革派暂时占了上风。就在这个当口,不识时务的苏东坡毅然决然地加入了保守派阵营,与王安石唱起了对台戏。
苏东坡之所以与王安石对着来,不能归咎于苏东坡没事找抽,也不能归咎于王安石性格太倔,最主要的原因是青苗法在实施过程中出现了事与愿违的情况。
青苗法在理论上能够站住脚,却不大容易推行,因为需要借高利贷的都是穷苦雇农。贫苦雇农无力偿还高额利息,又没有值钱的东西作抵押,因此无法办理借贷手续。
这就出现了问题,急需借钱的穷人官府不敢借,官府想要借给钱的富户用不着借钱,上级把完成贷款的数额作为官员的政绩,下级官员无法层层落实,便强迫穷人贷款,再往后,干脆瞒着上级弄虚作假。
报喜不报忧,是下级蒙骗上级的常用伎俩,上级都喜欢听自己想听的,没人愿意对着一摊子破事焦头烂额。王安石像多数上级领导一样,有喜报尽快奏来,有忧报最好别说。就这样,报告实际情况的连同不太听话的御史又被摘掉了一批。
官卑职小的苏东坡愤怒了,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笔锋,连续越级给宋神宗上了两封奏折。这两封奏折写得很好,洋洋洒洒数千言,雄辩滔滔,直言无讳,将青苗法的过失全部引向了皇帝本人。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臣不知陛下所谓富者富民铁?抑富国铁?是以不论尊卑,不计强弱,理之所在则成,理所不在则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农民举息而与商贾争利,岂理也哉,而怪其不成乎?”
“……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输之策,并军搜卒之令,卒然轻发;今陛下春秋鼎盛,天赐勇智,此万世一时也。而臣君不能济之以慎重,养之以敦朴。譬如乘轻车、驭骏马,贸然夜行,而仆夫又从后鞭之,岂不殆哉。”
“今朝廷可谓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反求其本,而欲以力胜之。力之不能胜众者久矣。……欲洱众言,不过斥逐异议之臣,而更用人尔,必未忍行亡秦偶语之禁,起东汉党锢之狱。多士何畏而不言哉?”
“今天下有心者怒,有口者谤。……古语曰‘百人之众,未有不公而说’,况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白,臣不知所说驾矣。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逞假寐。区区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
这下可不得了,苏东坡是谁,官职虽小,名气却大。平心而论,苏东坡的上书坦白直率,逾乎寻常,既有善意的规劝,又有苛酷的批评,此文一出,立刻在汴京引起轰动。
王安石正式出任宰相,在工作岗位上刚刚站住脚,苏东坡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奇怪的是,王安石并没有追究苏东坡越级上书的责任,而且默许苏东坡得到宋神宗的召见。
由此可见,王安石还是比较惜才的,对苏东坡给予了格外关照。这要是换了别人,恐怕还没见到皇帝就已经歇菜了。
就在苏东坡以为自己躲过一劫时,王安石又颁布了一条变法科目:三舍法。
“三舍法”全称“太学三舍法”,即把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等,规定:上等以官,中等免礼部试,下等免解。
“三舍法”以学校教育取代科举考试,上舍生定员一百人,内舍生定员二百人,外舍生刚开始不定员,后来定员七百人。
学生初入学时为外舍生,由教师每月进行一次“私试”,并记录学生平时的学业和品行表现。学校每年举行一次“公试”,只有成绩合格,平时品行良好的,才可以递补为内舍生。朝廷每两年派专员会同学校举行“上舍试”,成绩合格者按次序递补为上舍生,这大概就是最原始的年级教学。
上舍生里的优等生视为科举及第,可以直接做官。次一等的可以直接参加殿试,略去乡试和省试的中间环节。其它上舍生,加上部分优秀的内舍生,都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
这一改革措施,将太学变成了科举的一个层次,将学校变成了选官制度的组成部分。宋哲宗时,曾一度废除科举,专以“三舍法”选官取士。
“三舍法”属于选拔式的升级,与做官的前程挂钩,从而有利于强化学校教学活动,提高学生在校学习的积极性。
“三舍法”虽然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却在施行过程中出现了致命的偏差。为了达到服务于政治的目的,“三舍法”废除了原来的诗词学业,代之以实事策论,对于宋代文学来说,这无疑是个悲剧。
苏东坡对此极力反对,再次越级给宋神宗上了一封名叫《议学校贡举状》的奏折。
“……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使君相有知人之明,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吏、皂隶,未尝无人,虽用今之法,臣以为有余;使无知人之明,无责实之政,则公卿、侍从,常患无人,况学校贡举乎?虽复古之制,臣以为不足矣。”
“……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艺之士,责九年大成之业,则将变今之礼,易今之俗,又当发民力以治宫室,敛民财以食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师,狱讼听于是,军旅谋于是,又当以时简不率教者,屏之远方,终身不齿,则无乃徒为纷乱,以患苦天下耶?”
“……使天下之士,能如庄周齐死生,一毁誉,轻富贵,安贫贱,则人主之名器爵禄,所以砺世摩钝者,废矣。……臣愿陛下明敕有司,试之以法言,取之以实学。博通经术者,虽朴不废;稍涉浮诞者,虽工必黜。则风俗稍厚,学术近正,庶几得忠实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风,则天下幸甚。”
尽管苏东坡受到了宋神宗的亲自接见,尽管苏东坡的分析得到了宋神宗的高度认可,但是没有用,变法派与保守派已经水火不容,变法派已经占了上风,所有反对新法的朝廷重臣几乎全部被贬,有关新法的斗争大局已定。
苏东坡心里明白,这封奏折必然会惹来麻烦,即使自己不遭大祸,丢官罢职已在预料之中。俗话说:发昏当不了死。苏东坡该上书还是上书,无论关禁闭还是蹲号子,爱咋咋的。
苏东坡的所有上书均如泥牛入海,新法照样推行。青苗法的强力推行,再次激起了民愤,苏东坡再次上书,请求朝廷废黜青苗法。
宋神宗实在欣赏苏东坡的才华,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将其委派为“权开封府推官”。在开封府推官任期内,苏东坡出了一道乡试考题《论独断》(全题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亡;齐小白专任管仲而罢;燕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王安石认为,苏东坡借考试之名,指桑骂槐,诋毁新法,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看来是不行了。王安石弟弟王安礼的大舅哥谢景温是变法派的主力,这位爷无中生有,诬告苏轼、苏辙兄弟运送苏洵灵柩回乡时,曾滥用官家的兵卒,并且有可能贩卖私盐。
尽管有司马光这样的重臣说情,但苏东坡被撵出汴京已经不可避免了。为了争取主动,苏东坡干脆主动请求外调,王安石也有此意,正好就坡下驴。
宋神宗亲自下旨任命苏东坡为颍州太守,圣旨在王安石和谢景温那里遇到了阻力,任命书呈报皇帝御批时,苏东坡的官职由太守降成了通判。宋神宗觉得苏东坡人才难得,不能因为这事委屈了他,便亲笔将颍州通判改成了杭州通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