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滇东北,在云贵川交界之处,有一个地方叫鸡鸣三省,雄鸡一唱,三省都能听见,故得其名。还有两条河在此交汇,当地人又叫它三岔河。
鸡鸣三省几千年来其实一直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红军从此路过之后才开始遐迩闻名,据说萧克将军还为之立碑题字。
这地方距离我居住的小镇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也就三四十公里的路程。多年来虽然一直很想前去游览,一探究竟,但始终无缘问津。一则事多事杂,没有闲暇。二则缺乏勇气附庸风雅。孔子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非仁者,也非智者,怎敢轻易就喜欢山水了。南怀瑾先生在《论语别裁》中为这八个字断句:“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意思是:仁者快乐,像山一样;智者快乐,像水一样。我本凡夫俗子,浮生一个,哪里会像山像水一样快乐呢?
甲午年七月,有客从远方来,说:“我们明天去鸡鸣三省吃烧烤,木炭、烤箱、食物已经准备好了,去不去啊?”去!当然要去的,既然高人韵士造访,又何妨选胜登临。
第二天一早,太阳迫不及待地挂上天空,天气很好,一点没有下雨迹象。世松、骆爽开车过来,带上孩子们,颠簸着说笑着飞速前去。一路风驰电掣,云影天光,远山近树,都如沧桑的世事一般,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便擦肩而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块宽平的水泥坝子出现在眼前,直觉告诉我:鸡鸣三省到了。
鸡鸣三省当然不可能是在一个坝子里。一下车,我就四处张望,上下求索,寻找路口。果然,很快在一个地方发现了阶梯和钢管焊制的护栏。来不及招呼众人,我就匆匆沿着古栈道似的阶梯跑下去。跑了二三十米,慌忙停住脚步,脚下一面绝壁让我胆战起来。一条河流像一缕银丝,静静地搁在谷底,没有声音,也不流动,仿佛酣睡一般。对面也是一道绝壁,极陡极高,像神斧劈开似的。可惜没有瀑布,如果有,自然也不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了。李白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写了许多经典之作,但如果他把《望庐山瀑布》中的“三千尺”换为“三千丈”,就更好了,这不仅能更好地表现庐山瀑布的气势,也能准确地展现鸡鸣三省的险峻。
我小心翼翼地向下挪动,极担心一失足成千古恨。一路弯弯曲曲,转转折折,由碧落到黄泉,终于抵达鸡鸣三省的核心——两河交汇之处。高江急峡,涛声阵阵,非老杜的“滚滚”两字不能形容这水。岸边大多是数以吨计的大石,横七竖八,参差不齐,零乱地躺在粗粗细细的沙上。石上留着许多波浪拍打的印记,或大或小,或深或浅,或明或暗,不一而足。我轻轻地坐在石上,默默地看着江水,静静地听着水声,仿佛自己融入在滔滔的江水里。昆曲《单刀会》中有这样一句唱词:“大江东去浪千叠,趁西风驾着这小舟一叶。”“浪千叠”三字,用得极为传神,不仅生动地写出了水的形态,而且准确地活画出水的精神。只见波涛一浪跟随一浪,一浪紧逼一浪,一浪高过一浪,撞击在石上,飘落到岸边,飞溅到河里。破碎,融合,拥抱,攒聚,翻滚,形成一朵朵洁白的浪花,形成一条美丽的花的江水,时刻不停地向前奔流。奔流在深深的峡谷里,奔流在悠悠的天地中,奔流在我茫茫的心底。史铁生先生在一篇小说中写道:“无论浪活着,还是浪死了,都是水的梦想。”用一生病痛思考生命的史铁生,不仅悟出了水的梦想,而且悟透了生命的真谛。
看着这随风而逝的江水,我忽然记起纳兰容若《采桑子·塞上咏雪花》一词:“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无论是塞上雪花,还是水里浪花,在不同地域,不同季节,在生命的轮回中,都是异样美丽的花,都是启迪生命的花。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塞上雪花,就是水用生命凝结而成的花;水里浪花,就是冰雪的理想之花……
大人们有的吃烧烤,有的在岸边的石头上徜徉。孩子们有的捡鹅暖石,有的打水漂,有的用细沙堆堤坝,玩得心花怒放,不亦乐乎。
太阳渐渐偏西,时候已不早了,我们开始原路返回,而留在我身后,留在我心底的,全是一河美丽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