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世外一片干戈成灾,也扰不了清水无崖这处清宁之意,此时,晨雾刚歇,远陵的道上一人踏歌而来,歌曰:
……入不言兮出不辞
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
乐莫乐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带
儵而来兮忽而逝……
那人黑衣带束,领袖处祥云连,手腕处书卷持,待这人唱罢,他身后钻出一稚女,两处垂髫,稚眼盈笑问那人:“夫子为何不唱’之乎者也’?”
夫子听罢只笑着:“素来教你些为人之道,你倒拿来取笑夫子。”夫子说罢,伸手欲敲稚女天灵,不想这稚女轻跨一步,躲了去,眉眼巧笑:“夫子可会弹魏晋琴家嵇康的《广陵止息》?”夫子闻此,却不答她,只道:“你只知那《广陵止息》是嵇康所奏,却不知何人所作。”
“那是何人所作?”稚女清瞳生辉,夫子摇头笑道:“境中何人浩然正气能避邪肆?”
“唔……是父君?”稚女小猜,又斜眼看她夫子。夫子持卷进袖,眼中有敬慕之意:“想你父君弹来,不过千年,可谓一曲难得,那仗势,鬼神俱藏,邪魔趋避千里之外。”
“夫子琴艺不甚通,试一曲也无碍。”夫子说罢,袖里出了琴来,又左手托琴,弹将起来。稚女见那琴如此庞然,夫子袖里竟装得下,赶忙掀了夫子的袖,瞧了其中神道。
“你父君若知你同我学问不见长进,怕又得亲自授你学问了,”夫子见稚女翻袖不知可谓,出言损她。
“那算好,我可是万般乐意,夫子你不必弹,我回去要父君弹,”那稚女将说罢,收手,抬眼时,眸光盈盈。夫子见她模样,取笑道:“稚眼毁沅流,清瞳生祸根,也无怪你父君把你交给我了。”
“夫子夸赞得真好,”稚女跑前几步,回眸一笑:“前日有孽生偷我香果,我要好友堵他,只换了他半条性命,现在想来却是不值了。”夫子闻她如此说,皱眉道:“难不成你要人家赔你全部性命?”
“这倒是个好,回去我找他要去,”稚女说罢,后退了几步,不想后退时见着天上乌云压成一片,竟有些骇人了。
阴云四合时,那稚女赶忙拉了她夫子的衣袖,双目盯着那阴云,眸里惧意不浅。夫子见她害怕模样,趁此道:“你再犯错事,当心雷君收了你!”
“雷君可是躲我还来不及……”稚女小声道,不想黑云里闪出一道电来,吓得稚女双瞳泪满。
夫子便笑她:“你上世或是给雷劈过,可看不出你鬼胆竟会如此小!”
“夫子……”稚女攥住夫子长衫,满眼畏惧。夫子见她泪眼模样,终归不忍,只岔了话:“你父君早要我学后世给你赋一表字,却不知你脾性,一'仁’字可好?”稚儿听罢,来了兴致,忙收了眼泪,道:“许叹词可好?”
“兮?”夫子知她爱她父君所作之辞,其中“兮”字最多。
她蛮横之名在境界里可是无物不知无物不晓,但念她如此不知性命何物,“兮仁”便取自“惜仁”二字。
“谢夫子赐字。”稚女闻此,眸里笑意深深,便就地跪下,磕了三响头。
夫子见她认真模样,苦笑了:这般知礼,又如何让人舍得罚她?
稚女起身时,见空中阴云尽数散去,不住道:“道雷君躲我还不信……”
夫子无法怪她童心,只以笑而过,又问:“你这回托我来此,可是想此处美景?”
“自然,夫子不知,这处人杰地灵,我或能学些好的。”夫子闻此,摇头道:“你虽造孽,却还知善。”
“亦不知能让你生怀璧之心的在世间否?”
“夫子,”稚儿收住笑意,目不离夫子,许久,才道:“若在呢。“
“若在,那夫子我可得与你生些是非,出出连日来受你的气。”稚女听罢,直笑夫子多想了,她又顺了小径走了百步远,其中细花嫩草拂过白衫,且不提其中趣味。
夫子顺了稚女脚下,不伤一草一木。
稚女忽地停下,夫子便快走几步,见道上伏着一少年,忙拉过稚女挡在身后,又翻了少年的身。
但见那少年面如死灰,却是绝命多日了。
兮仁在夫子身后见得少年面目,胜似接天清涟,看得她呆了眼,那模样,她只觉着那是她心念念的想。
她悠地想起,她以往不知为何欠了一人一心,她又细想,可脑中一片空白。
那少年也不知为何丧命于此,兮仁不忍他曝尸荒野,便后退三步,直直跪了下来,唤着:“夫子!”
夫子起身,见兮仁伏维,心下诧异:这孽根是在求人?
“夫子,兮仁诚知夫子有通天之能,只求夫子救他。”夫子见兮仁如此,伸出手来推演其命数,这一推,可不得了,这男儿是天地之福,却是眼前孽根的祸,孽根来日苦果,皆因他而起……
“没得商量,”夫子瞥少年一眼,起身,欲前走。
“若他是兮仁怀中之玉呢?”兮仁抬首大喊,夫子顿住,怀中玉?转眼看兮仁,只觉着好笑,她早喝下无忧水,又怎知怀中玉心上人是什么?
他只道她胡说,再不理她,直直往前走去,兮仁固执,终是跪着。
不时天上阴云聚合,闪电划空,兮仁吓得眼泪直流,却也始终跪着。
那少年在电光之下苍白的脸色,看得兮仁心疼不已,跪走过去轻抱住少年,口中喃喃道:“此番轮回,你要剜我胸前心,我也不言半句怨。”
兮仁话刚落下,她愣住,她才知,是她欠了眼前这人的。
不时天倾盆,大雨砸来,连不知人世冷暖的她这时却被这雨打得泪眼凄迷,又听她自语:“夫子道我蛮横,却不知我心有苦楚不能说……境中孽障逼我喝下无忧汤,大抵忘却前事,如今再不能回想,我在凡间历劫半世,却似受了百世轮回之苦……”
“那是你心中欲壑难填。”兮仁闻此,只觉顶上雨小了些,抬眼看时,只见夫子依旧黑衣,手中却有一把墨纸伞。
“世人生来而有天资,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红尘阴浊,迷失了芸芸众生。兮仁,你父君渡不了迷津,而你,却为自己化了一津。”夫子说时,袖一挥,兮仁只唤了声“夫子”就直直倒在地上。
“我恨不能叫那孽生再给你灌一次无忧汤,再不行,去阴司要碗孟婆汤!”夫子说罢,甩袖而去。
而他袖下生的风,化作了三间屋舍。屋舍起时,花草齐聚,成了篱,院落之旁,生出三棵参天大树,成了障。而后雨去天公放金镜,惊现霓虹,却是天上出现两道彩桥,一曰虹,一曰霓,下虹上霓。
不多时,雨云飘去,天上霓虹亦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