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夫子挥袖成的三屋,一屋曰书,一屋曰卧,一曰厨,分次于西北东。兮仁与那少年躺于北屋,北屋之内只一木床,颜色陈旧,却有阵阵奇香,凡人闻之益寿延年,仙人闻之与天齐寿。
日光彻户,兮仁不适,睁了眼,揉了几许,放手时,才觉身边有物,转眼看去,竟是先才那曝尸荒野的少年。
兮仁细细看着,不时便瞧出少年的脸色透了些活色。
兮仁腰间有玉,细看那玉,其上佩苏长,碧叶有润泽之意,竟隐隐透着五彩光华。兮仁讶然,这玉色青了许久,从未有过他色。她解下玉细细量了一阵,又在少年额上旋了几转,兮仁就见日光之处生出拳头大小的金华旋儿来,她一愣,朝日阳看去,似明白了什么。
想这少年被救时,身上有大小伤痕百余处,其中五脏六腑皆被利刃刺穿,全身经络断了十之有七。本该魂赴阴司,如今此番奇遇,倒是保全了性命,却是不闻不视不行,倒也同那黄泉人无甚区别。
兮仁坐了不过半个时辰,就觉蹊跷,这玉只有五彩之色,却不见这少年周身阳气固摄。兮仁又将少年衣衫掀开,这才看见了少年苍青的肉体有几处血淋淋的大洞,兮仁见此情景,泪滂沱了去,口中不住地细喃道:“到底是何人对你下如此狠手……”
这少年周身阳气甚足,而五脏六腑却不堪入眼,想来古书有云: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
少年五脏六腑俱损,阴形全无,阳气难固摄,虽面有活色,却是周身阳气所致,这神籍乃阳气固摄之物,却不能成阴之形,也难怪兮仁如何用那至阳之物靠他也无用了。那至阳之物不是它物,乃是仙家独有,名唤神籍,乃汇聚天之气所化,是仙人御飞六合之所凭,亦是仙家感天地之气所在,凡人近身便会尽消身遭六淫之邪。
兮仁看了那少年伤口半晌,才知其中蹊跷,顺手将神籍放在少年心口,后脑中灵光一现,少年阴形不在,何不寻物来补少年五脏之形。
兮仁正想间,门外隐有呲声,兮仁一愣,想不出有什么物什能来此,思量了半晌,终是起身来开了门。
开门时,兮仁垂眸一看,竟是一只剔透眼眸同她一般的白狐儿。
那白狐儿见她就龇牙,兮仁见它玲珑可爱,朝它笑笑,而后蹲下身要去摸它,哪知这牲畜不知好歹,两爪一抬,扑过去欲咬兮仁的鼻。兮仁把头一转,这牲畜利爪将兮仁面上豁了条口子。
那口子竟也不流血,兮仁手腕豁地一转,揪了它项上细绒,拾它起来,道:“我好心同你开门,你这是何意?”
那牲畜被揪起时,只呜呜地叫着,声音愤然。兮仁见它还有理了,面颊一鼓,正欲将这白狐摔出门去,却有了寻思,何不化白狐之精为少年之阴?兮仁寻思间,白狐挣开了去,往门外逃窜了。
兮仁眼下着急抓白狐,看了眼屋中的少年,挥手关了门,追白狐去了。而她关门顷刻,三屋竟隐在青山翠木之中。
兮仁好歹也有御飞的神籍,只一刻,就循着白狐的踪迹来了。那白狐跌跌撞撞,四下寻着能躲的地儿,见一一丈有余的黑罴正在溪间捉鱼,赶紧跃去求救。那灵狐只说是被妖魔扑杀,罴也是正气十足,自来痛恨妖魔鬼怪,且面前这灵狐楚楚可怜,顿时雄风大振,嚷着要护灵狐周全。
兮仁赶至时,不见白狐踪迹,只见青山翠林溪水间,一只罴瘫在大石间吞食鱼。那罴吞噬动作可比她粗鄙多了。
“那罴!你可见着一只灵狐?”兮仁走至罴面前,嚷道。不想,那罴不理她,只顾着吃自家餐物了。
兮仁见它半天不理自己,砸砸嘴,如此吃货,眼瞎耳聋,怎会看见灵狐?随后转身要走,不想脑袋被重物一砸,刺痛传来。
兮仁转头一看,正瞧那罴怒目瞪她。而砸她那物竟是一血淋淋的鱼头。
兮仁愣住,奇了,她被砸受疼还没发火气,这罴无缘无故发何处来的疯?
“你就是那妖怪?”那罴出声问兮仁,兮仁面一皱,她堂堂白帝神女何时成了妖怪?
“我不是妖怪。”兮仁本想发火,又想着夫子的教导,便收住火气,耐心解释。
“我是……”兮仁正欲说明来历,不想那罴一抬爪就压去兮仁顶上,兮仁躲闪不及,被压了个实在,可也只是膝盖半曲,受住了。
“罴哥哥,杀了她!”兮仁身后传来白狐叫声,兮仁只一愣,便怒火中烧!
她虽被灌下忘川水,可到底不傻,那罴同那畜牲,显然是将她当痴儿了,竟如此戏耍她,她若不使些本事,还真当她软弱无能了?
只见兮仁飞身而起,单手呈抓物之态,直挖向那罴的眼眸,不过眨眼间,她手上便多了两颗血淋淋的珠子。随后飞身落下时,化掌为刃,朝那罴心口一刺,竟活生生地将那罴心挖出。
那罴自觉自家君主之器被一女娃活生生地剜出,只浑身一抽,倒地不起。
“我乃白帝神女,不是妖怪。”兮仁朝那罴软软道,而后觉着那死罴甚为碍眼,抬手一挥,那屁便同林间清流化作一体了。
那狐见势不好,几个乱蹿,消失在林间。兮仁见此,只笑笑,手一合,那罴心罴眼不见,朝林间追那灵狐去了。
兮仁追白狐至悬崖,悬崖之外,竟是万丈深渊。兮仁见它无处可逃,伸手就要去逮它,哪知这白狐竟闪了眼泪。那泪眼模样只让兮仁叹气:“我亦不想要你性命,可我想救他,这是我欠他的,不论要我造下多少业障,我都会救他!”兮仁眸中一闪杀意,见白狐惧意不浅,求它道:“你行行好,他的心被人刺透,就连神籍也只能让他周身阳气不散,我只能寻物以形补形了……”白狐不为所动,只顾后退。
而后兮仁见它不识好歹,不顾它胡乱闪躲,直抓住它,徒手将它精魂逼出,道:“业障算我身上便好,若你敢招青丘神祇来惑白符心智,我定不会放过你!”
兮仁夺魂罢,手一挥,提这白狐的尾便回了三屋。
三屋隐在翠林之中,兮仁移步进去,推门直往少年身边去了,见神籍稳在少年心间,又将白狐心引出,靠去少年胸口,不多时,那狐心化作红血滴进了少年胸口,少年胸前血口隐有愈合之势。
可是兮仁不知,她虽将少年阴形补上,却不知五脏之内各有魂魄。
心主神志,肝藏魂,肺藏魄,那少年魂魄早没了,就算醒来也是行尸走肉。
兮仁少年面色好了些,舒了一气,没想着这气一舒,竟晕了过去。想来她神籍离身,与凡人无异,只是空有些神力罢了,且如今又劳累过度,气一脱,再难固摄,瞬间散了去,这才晕厥。
这一晕,竟困了一夜。
二日朝阳升起,兮仁睁眼,侧脸时,发现少年不在,兮仁惊起,这才看见少年站在床,双眼无神。
“你……怎么起来了?”兮仁心下慌乱,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她正紧张地扣着手指,却半天也不见少年回应,她又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哪知他反手将她握住,口里也嘶哑地说着什么,兮仁听得不甚明白,只托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两字——安心。
兮仁又担心与他不同国境,又拉住他的手到床边坐下,轻抚着他的手。
少年许是累着了,直直倒在了床上。兮仁见他脸色又差起来,怕出了命,又奔出屋去寻药补形,药最好却在素有“万神之乡“的昆仑虚了,而此处是横断境内,离昆仑倒不远。
兮仁再看身后一眼,心中默念:你只等我三月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