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宇坐到床边看着女儿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里一阵阵的发紧。莫名其妙地看了长孙静一眼,长孙静脸上表情复杂,似是惋惜又似是愤怒。
周广宇起身,四名太医轮流上前给灵雨把脉、验伤,看过后都站在一边一声不吭。吴之仪上前细看了一番,叹口气把把脉,站起身也是一声不吭。
周广宇先向四位太医看去。
四位太医相互看看,似乎难以开口。
过了片刻,周广宇不耐了,开口问道:“蒋太医,你怎么看?”
蒋太医避无可避,硬着头皮道:“皇上,请恕老臣无能为力啊。”
长孙静听了却首先大怒起来:“什么叫无能为力,说清楚?”
蒋太医顷刻间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扑通一声跪下了,“皇上,恕老臣直言。公主之伤本非致命,老臣看过后发现公主之伤一是小腹的刀伤,二是身上被上乘内功击成了内伤。这两个伤都很重,但是短时间内都不足以致命。刀伤虽深,但未伤到要害;内伤虽重,施针或找内家高手为之疗治足矣。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太晚了,皇上。”
“公主不是还没死吗?什么叫太晚了?”
“皇上,公主,失血过多了。按照吴将军的说法三公主他们发现公主时,公主身上的伤口已经结冰了,但是在结冰之前失血太多了。这种情况,臣等也是无能为力啊。”
“你们什么看法?”周广宇看向其余三位太医。
三人齐齐跪下,张太医行礼道:“臣等看法与蒋太医相同,公主脸色惨白,脉搏无力,明显是失血过多之症。若仅是刀伤、内伤,臣等俱有法解,但大量失血,臣等无能为力啊!”
“此时调养还来得及吗?”
“皇上,来不及了。公主恐怕,过不了今夜。”
周广宇听了脸色铁青,脸上肌肉隐隐扭曲,双手紧紧攥起,青筋暴起,骨节发白。
首先忍不住的却是长孙静,她是真的怒了:“滚,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骂完了,自己倒是先流下泪来。
灵翊站在帐子边上,看着暴怒的皇后,心里既悲伤又奇怪,她自己也有些理不清。她带着些许羡慕,些许喜悦,眼眶含泪看着这个自成为皇后后首次失态暴怒的女人,且是为了一个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女儿。
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走出帐子,她看到高岩站在帐子门口,旁边还有吴班。还有太子和长孙清。
忽然,远远地营门口又传来了一阵混乱,似乎是有人要进来被拦住了。
高岩心头一动,趁着吴班过去看时告知灵翊可能是华妃来了。
灵翊跟着吴班过去,发现华妃披头散发站在营门外不敢进来,正在向吴班说明情况。
她站了片刻,看着这个有些狼狈匆匆赶来的妇人,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忽然喊了一声“娘”跑了过去,而不是母妃。
华妃听了这一声愣了好久,看见女儿跑过来,紧紧抱住,心里感到格外满足。
帐子里气氛压抑的吓人。
四位太医依然在那跪着。
周广宇最后看向吴之仪吴老大夫,吴老大夫叹了口气,淡淡道:“陛下,他们所说俱都属实。灵雨殿下失血过多,若非军中医官及时出手,以当时的情形恐怕殿下已经去了。”
“那还有方法吗?”长孙静轻声问道,语带悲声,她早已泪流满面。
“方法…”说到这里吴之仪迟疑了一下,脸上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是不是还有别的方法?”长孙静眼里闪过一丝希望,急切问道。
“方法自然是有,只不过,只不过……”
他吞吞吐吐,急坏了长孙静,周广宇依然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带着丝丝绝望。
“只不过什么?”
一道低沉绝望的声音响起:“只不过医活的可能性极小,有等于无。”却是周广宇。
“不错。”吴大夫声音也有些低沉,“有等于无。”
他说的是“以血补血”周广宇仿佛也陷入了回忆,“当年平北之战,战事太过激烈,许多士兵都因流血过多而死,当时曾经试过,大多失败了。活下来的很少,当然能活下来的也就和常人无异。十个可能活不了一个。”
“不错,陛下,要用吗?今夜子时必须做出决定了。”
周广宇看了躺在床上的灵雨一眼,转身出了帐篷,走出去站在那个矮矮的坡头,抬头看着漆黑的苍天,心中悲呛难言。
帐篷里长孙静向吴之仪细细地询问,何为“以血补血”?
吴之仪略带苍老的声音在帐篷里想起,仿佛回到了往昔的岁月。
“早年,老臣曾在西域游历,偶然见到西域一游医为人补血续命。那个伤者的情况和殿下的情况很像,也是失血过多,在他即将死去时,那游医用一特殊工具将另一人的血输入他体内,那人就又活了。”
“当时我很是惊讶,就上前向他求教。那游医甚是慷慨,为我详细解说了一番,听说我也是大夫后,就把那种器具送我了一套,又详细解说了该如何用这种器具,如何护理,每次该输多少血等等,输多了输血人会死的。”
“最后他告诫了我说这种方法救活的可能性很低。不同人的血似乎并不相同,不相同的血输到一起,人就会死。所以输血的人往往是伤者的近亲,如父母,如亲兄弟姐妹等等。”
“但是这样仍会有意外,因为无法验证输血者与伤者的血是否完全相同,所以死亡的可能极大。”
“当年平北之战,受伤止血不及时而死者极多。当时老臣是平北军的医官,眼见这些人极为可怜,就向秦王请求尝试一番。尝试的都是流血过多,即将毙命的。”
“结果,结果…”说道这里吴之仪手隐隐发抖,苍老的面容凄惨之极,将双手放到眼前看看,似乎手上有什么东西。“结果,百余人里活下来的不到十个。其他的都死了。”
“他们很多输过血后皮肤发青、四肢麻木、全身发抖、胸闷、腰疼、发热往往在半个时辰里就死去了,最多活不过一天。”
“老夫无颜以对死者,就离开了平北军。娘娘,你要想清楚。”
吴之仪的话她自然相信,早年吴之仪和秦王周广宇和她都颇为相熟,后来平北之战吴之仪被秦王请去做医官,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番情由。
长孙静掀开帐子走了出去,问明了皇帝的位置,就向着皇帝走过去。
周广宇一个人站在矮矮的坡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长孙静走过去,周广宇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来了?吴之仪都告诉你了?”
长孙静点点头:“都告诉了。”
她站在皇帝身边,两人一起向着远处的黑夜看。
“皇上,查出来是谁动的手了吗?”
“还没有。那些人都是死士。高岩、吴班他们还在查。大军已经对长安城的周边进行了扫荡性的巡察,樊重已经封锁了长安城门。这些人敢在长安城外截杀太子和公主,派出的力量一定不小。据灵翊说直接追杀他们的有三十骑,都是精锐猛悍之士,吴班他们也确实找到了三十具尸体。”
“以朕看来,这些人敢在长安城近郊截杀太子,势力一定不小。你想想,太子他们发现被追杀后可以往长安任何一个城门口逃跑,要保证截杀成功就必须对各个通往城门的路口进行封锁或是监视,要出动的人一定不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出动三十骑精英去追杀,长安城中竟然有人能组织起如此大的力量,不简单啊。如今城门已闭,大军在外快速扫荡相信定会有露网之鱼的。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不要心急。”
“他们用的兵器、箭矢、马匹都没有标识吗?”
“用的是军中制式的环首长刀,箭头是无倒钩的三角头,如果要分析也不是不能,但今夜是不会有结果了。倒是马匹,有一匹上有你家的标识。”
“我家?你说是我家?”长孙静咬牙道。
“不错,是清妹亲自辨认的。那匹马确定不是她的。”周广宇浑然不在意长孙静刚刚的“你”字。
“臣妾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交代,你不需要给朕交代。你应该给煜儿和雨儿一个交代。”周广宇说着坐了下来,就那样坐在雪地上,随手抓了一把雪放在嘴里。“其实朕知道,你一直怨朕,自从十年前雨儿失踪后,你就有些恨朕了,也是从那天起,你忘了你现在其实是周家人,不是长孙家人。”
长孙静也挨着他坐着,也不避讳,“是的,我恨你,无论你是秦王还是皇帝我都恨你,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保护不了的王就算当了皇帝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窝囊,当了十年的窝囊皇帝有什么意思。你说我倾向我家,我怎能不倾向呢?雨儿在你眼皮下失踪了,煜儿当年刚出生就被人暗中伤害,你不能彻查,我不依靠我家,我还能依靠谁呢?”
“我以为雨儿回来了,你会原谅我。”
“窝囊吗?我也觉得这十年我很窝囊,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