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宇说完有些疲累,闭目养神,长孙静见状缓缓退了出去。大殿里沉寂了下来,高岩幽灵一般侍在殿里,守在门口。几名內侍在他身后站着。过了一刻钟,榻上传来一声微弱的惊呼,高岩闪身过去,只见周广宇仿佛是从梦中惊醒,双目无神,他轻轻喊了两声陛下,周广宇回过神来,带着些许模糊道:“灵雨呢?朕记得她在的。哦,不对,她不在。”他似乎思维有些混乱,高岩跪在榻前轻声提醒道:“陛下,公主在偏殿。”周广宇愣了愣,“哦,哦,她没事,没事就好,都是梦!”
“要奴才把传唤殿下过来吗?”
“嗯嗯。”周广宇口中无意识地回应着,又阖上了眼。高岩扭头挥挥手,一名內侍悄悄出殿。片刻后,灵雨再次进殿。高岩悄悄退至殿外守候。
“父皇!”灵雨跪在榻前轻轻呼唤。周广宇没有反应,她吃了一惊,伸出手去探鼻息,却见到周广宇睁开眼来,眼神已经再次恢复了平静。她收回手,微微低头。
“你终于回来了。”听了这话。哪怕灵雨心性坚韧,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周广宇再次坐起,在榻上摸着,口中嘟哝着,“哪去了?哪去了?”灵雨有些诧异,起身扶住周广宇问道:“父皇在找什么?”
周广宇又摸了几下,“找到了!”他似乎很高兴,把摸到的东西取出,灵雨定睛看去,却是一封密封的诏书。周广宇递给灵雨,“差点就忘了。”早点给你,省的将来出事。说完喊道:“高岩,进来!”
高岩闻声进殿,见到灵雨手上的诏书,吃了一惊,连忙匍匐跪下,只听周广宇道:“去,传朕口谕给邓晨、长孙道生诸人,就说遗诏在公主手里,朕大行之后,诸臣可共领受。”
高岩退下传旨,周广宇凝目看着灵雨悠悠道:“朕之所为,恐怕前无古人了。也不知道后世之人会不会骂朕昏庸。”
灵雨强笑道:“后世之人不知今世境况,升斗小儒,又哪里评的了一国之君。”
“终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灵雨把诏书放在身旁,“父皇,儿臣虽未见诏书内容,但大致可以猜出。父皇,做这个决定,后悔过吗?”
周广宇伸出手,拂过灵雨的秀发,“这么多年来,只有你敢对朕这样讲话。哪怕是你母后,她敢对朕使性子,也骂过朕,但那都是有原因的,但她也从来不敢这样对朕讲话。你为什么敢在朕面前如此直言?”
灵雨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回道:“也许是儿臣对父皇无所求吧。父皇无论怎么说都是儿臣的父亲,儿臣想要什么可以向父皇讨就是了。父皇如果有事了,儿臣出面也是理所应当。”
“你回来两年了,朕细细观察过你,你的心不在皇宫里,为什么?”
“儿臣在外十年,一朝脱离险地,只想有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皇宫不是吗?”
“在外面的时候,儿臣以为是的。回来了,却发现皇宫并不是。它之所以能让儿臣暂时安心,是因为这里有父亲在,父亲不在了,就没有了。”
“那你母后呢?”
“母后?”灵雨口中轻轻念着,“母后,儿臣接近不了,也找不到早年的安稳。”
“本来,若是你母后监国也没什么,前朝有过那么多先例。长公主监国,这却是破天荒头一遭。当年因你之事,你母后深受伤害,与朕始终有嫌隙,哪怕你回来,这嫌隙也并未消失,这些年来,你母后和外家走得太近了。若她监国,长孙氏势必一家独大,到那时周、邓、长孙三家就会失衡,失衡的结果,只能是内耗,若是太平之世自然无虞,但我大周北有强胡窥伺,南有齐氏未服,一旦内衅起后果不堪设想。周氏、邓氏、长孙氏这三家是大周的基本力量,三家能否齐心协力,通力合作是大周能否安稳的根本。所以你母后并不合适。我们周氏里面广明皇兄一系与我们裂痕甚深,皇太后更是对我们久怀不满,你四叔广安心思难测,所以偌大个皇族却没有一个合适的辅政人选。而我却只有你四弟一个儿子。他年纪不够,需要有一个强力的帮手。早年朕着力培养你三妹灵翊,她的能力足够守住,但是无力开拓。最麻烦的一点在于,她的婚期已经定下,她大婚之后就不适合了,这也是朕早年最大的心结。你回来了,你又有着足够的勇气,朕就想把这一切交给你。你,愿意吗?”
灵雨沉默了片刻,“有期限吗?”
“有!朕不多要求。自你出生起,你在朕身边生活了六年,回来后在朕身边生活了一年,朕送你在军营的一年不算,一共七年。朕希望你能帮他七年。七年之后,你可以选择你自己的生活,朕已经给你备下了礼物,足以保你一生富贵平安。”
“七年之后,四弟十七岁。”
“是的。但是在这之前你需要立一个誓言。在这七年里你不得下嫁,要始终以周氏利益为先,始终以我们这一家的利益为先。”
灵雨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着周广宇,眼中隐隐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敢问父皇,这是交换吗?”
周广宇此时却一改常态,冷冷道:“是,这就是交换。这是朕强加给你的担子,你必须接下。”
灵雨艰难地点头,起誓。心凉如水。
周广宇看着,幽幽笑着,许久握住灵雨的手,淡淡道:“你是朕的孩子,朕只能算计你了。”
说完这些话,他似乎有些累,再次躺下合上眼,他没有让灵雨离开,灵雨就在榻旁跪着,心思烦乱。
他这一次却昏睡了将近两个时辰,灵雨就那样默默地跪着,一动不动。他再次醒来,醒的格外焦急,说话之间也有些含混,灵雨把耳朵贴上他的嘴唇,却听得他口中含混不清的说着:“杀!杀!杀光他们…冲…打败他们,就能回家了…”听了一会,灵雨终于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正要唤醒他,却看到他眼珠圆瞪,死死看着自己,仿佛有千言万语化作沉重的意志铺天盖地而来。手上压力陡增,握着自己手的那只大手猛地用力,灵雨低下头,只见手臂上青筋暴起,哪怕她一身武艺,此时也觉得手痛的厉害,却又不敢运功,只觉得骨头都好像要被捏碎了。片刻之后,那条有力的手臂慢慢松了,痛感消失,乃至于握不住她的手,落在榻上,圆瞪的眼睛缓缓阖上,含糊不清的声音也在断续中慢慢低落,最后只剩下一两个含混的音符,直到沉寂,灵雨被这剧烈的变化惊住,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那预感夹杂着恐惧,夹杂着悲伤,巨大汹涌的情绪一瞬间喷涌而来,她张大了嘴,愣了愣,才能发声,轻声呼唤:“父皇!”
……
皇帝驾崩了!
北方,大雪已经落下,不惑骑着战马在雪地里驰骋,他在和骑兵一起练习骑射。骑兵驰过,就像闷雷一样,滚滚而来,惊动了天地四野。浑然不知在遥远的南方,雷声已经提前响起,一个时代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