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曰:天厌齐德,失驭天下,内难频仍,外寇不已。遂使九州鼎沸,终致神州陆沉。是时胡势方兴,中国多难,兵戈扰扰,城郭丘墟,生灵涂炭,百不余一。胡趁我之弊,纵长戈、跃马蹄,遂使膏壤成荒野,繁华为旧事,齐氏遂弃中国,抛万民,保己身,偏居南荒之域,阻大河以为固,苟延残喘于今日。斯诚惨痛之事也。后值胡百年之运,太祖高皇帝自凡尘中崛起,仗剑行道,代天行罚,一十二载,逐胡虏于北野,解万民于倒悬,建周鼎于旧都,复华烈于中土。而后偃干戈而修文德,息万民而生民力,三十年来,人民藩息,百姓安乐。朕以不德,以渺渺之身承继大统。继位以来,夙夜忧惧,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昭武之末,胡骑趁间南下,中国惶惑,不知所归。朕躬率王师,邀战于北地荒原,赖天之佑,祖宗之灵,出师克捷,中华遂安。由是之故,先帝以大德予余。十年之间,天下安定,无有大事。然人生有命,修短无常。万物生灵,有始有终。顾念身后,朕甚悯焉。其以太傅邓晨、户部尚书长孙道生、吏部尚书齐铭、京兆尹张开为辅政大臣。朕有长女,聪慧明敏,赐号曰:翼国,赐邑曰:晋阳,参决国是,掌理诸宫……
听到这消息,众臣纷纷抬头,看一眼高岩,又向皇后身后看去,再低下头。灵雨一身重孝,静静跪在皇后身后,低头垂眉,对一切视若不见。
这一日纷纷扰扰,人来人往,礼仪一项一项进行着,喧闹、纷乱、而又有序。周灵煜跪在柩前,每一位大臣上前哀哭,就默默抓一把香木放进火盆,他身后跪着一个小宦官,跪着一个属臣,却是程效贤。程效贤还是太子侍读,算不上朝廷职位,这一日周灵煜柩前登基,也还没有授予他职位。作为太子侍读,陪着周灵煜读书,帮着周灵煜画策,于是周灵煜自己就给了他一个太子府的属臣职位,周灵煜守丧,就让他也过来了。在这纷乱的一日中,偶尔的间暇,他抬起头,不经意却看到了皇后身后那淡漠的女子,她就那样低眉垂眼,默默跪着,就像一樽玉像。虽然之前已经有过猜测,也向太子旁敲侧击地求证过,只是当这人终于出现在眼前时,一切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灵雨一直没抬头,在纷纷的这一天里,她感受到了无数的目光,对于别人的眼光早已不复在意。只是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夜深了,大臣纷纷离去,灵堂终于空旷了起来,只剩下一些守夜的臣子,一切都静了下来。这一夜周灵煜要守夜,灵雨也就没有离开。她跪了一日,除了皇后离开时向皇后行礼,此时才微微抬起头睁开眼,看向周灵煜。待看到灵雨身后的人时,微微愣了愣,又恢复如常。起身跪在灵煜身边,看到灵煜身前的火盆有些淡了,抓起一把香木,轻轻撒了进去。
灵煜转过头看看她,喊了一声“皇姊。”
灵雨“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并排跪着,沉默着。许久,灵雨动了动耳朵,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皱皱眉。高岩也向外看了一眼,又再次跪好。片刻后脚步声大了起来,有些凌乱,有些急促。灵雨和灵煜同时向殿外看去,只见一个老人身披重孝,踉跄而来,进殿之时,哀喊道“我儿!”甚至绊到了门槛。她身后一名宫女立刻上前扶住。却是皇太后,不过此时已经是太皇太后了。两人默默俯下身子,太皇太后抚棺痛哭,许久,她起身,拭拭泪,走到灵煜和灵雨身前,一道冷厉的目光登时狠狠逼了过来。灵煜本要去抓香木,在这冷厉甚至带着一丝阴狠的目光下,手抖了一下,停住了。颤声道:“皇……皇祖母!”
太皇太后冷冷看着他,“你登基了?我儿驾崩,你为何不向哀家禀报?”周灵煜不过十岁,哪里顶的了这种数十年养成的威压,哪怕他此时已经是皇帝。就在他慌乱不知所措时,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抓了一小把香木,轻轻撒进火盆里。周灵煜顿时觉得身子一轻,他微微偏头,只见灵雨一脸淡漠,又轻轻抓起一把香木洒进了火盆。太皇太后楞了一下,此时才注意到跪在周灵煜身边的女子,她冷冷看过去,看着那女子轻轻将香木撒进火盆,“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
灵雨停住手,俯身扣头行礼,口中道:“孙女灵雨见过皇祖母!”行完礼直起身子,敛手静静跪坐着。
太皇太后盯着灵雨看了片刻,淡淡道:“原来是刚回宫的野丫头。不要叫哀家祖母,哀家不认得你。马上给哀家滚出去。”高岩听了正要直起身子,在抬头一瞬间,眼角余光却看到灵雨向他轻轻摆手,他再次俯下。
灵雨沉默片刻,淡淡道:“孙女也是第一次见皇祖母。皇祖母不认得孙女,孙女知道。”她抬起头看看灵柩,“父皇认了孙女,宗正验过血脉。给祖母行礼,是应该的。”
“哦,哀家听说皇后好像也没有认你。”说完不再理会灵雨转向灵煜,“为什么不禀报哀家?”
灵煜吓得张口结舌,俯下了身子。灵雨幽幽道:“孙女记得,父皇生前曾下诏,封锁长寿宫。父皇临终,未有遗言解封。”
太皇太后陡然转过头,怒火一瞬间浮上眼睛,再次逼视过来,灵雨抬起头,同样冷冷看了过去。两股森森杀意在这灵堂里悍然碰撞。就在这时,一道有些疲惫的声音响起:“她是本宫亲生的长女,有什么问题吗?”
太皇太后转过身,只见长孙静一身孝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门口。太皇太后扭头看了一眼灵雨,冷哼一声,出殿。长孙静进殿,在灵柩前跪下,灵雨俯下身子扣头行礼,“多谢母后!”
长孙静没有回头,行过礼依旧跪着,淡淡道:“陛下生前要本宫照看你们,应该的。你不必感谢。”
看着长孙静的背影,灵雨一时间有些迷茫。片刻后她斟酌了一下,道:“后宫之事,儿臣不懂。母后常年掌凤印,诸宫之事,将来有劳母后了。”
长孙静看着面前的灵柩,“本宫记得这是先帝给你的权力,并没有给我。”
灵雨无声地笑笑,缓缓说道:“父皇临终前把一切都做了安排,只是有些是明面上的,有些是台面下的。父皇只是把孩儿推到台面上罢了。父皇交给孩儿的,是军队。政事还是要由三妹负责,后宫自然还是母后的,直到下一位后宫主人出现。只不过,父皇给了孩儿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干预的权力。”
“什么特殊情况?”
“战争。宫中侍卫、羽林卫由孩儿主管,除非有盗贼、叛乱,否则孩儿不能干涉内宫事务,也不会干涉内宫事务。朝堂上的格局也已经确定,邓家主兵部,掌边军;舅氏主户部,理财政,南方世家主吏部,掌铨选,我们掌刑部,主刑罚。未来不会有事的。父皇临终前说我们是一家人,是吗?”
“不错!先帝说过我们是一家人。”
“那陛下呢?”
灵雨愣了片刻,反应过来,看看灵煜,缓缓道:“陛下已能自立,怎么选择是陛下的事。只是陛下是一国之君,文武之事,自然由太傅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