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芳尘院里烛火通夜不息，典礼一项一项进行终于到了最后关头。何妃整夜没怎么阖眼，鸡鸣初遍，带着一众宫女督促着灵碧穿衣装扮，乃至于亲自执梳梳发、细插花钗，许久之后，何妃拍拍手，后退一步，细细审看灵碧的装束，点点头，颇为满意，身边宫女不住称赞公主美貌，称赞娘娘仔细。何妃又上前一步，轻轻拂过灵碧发间花钗、宝钿，又为她整整襟袖，再后退一步，细细审看，如是再三，方点点头，接过宫女捧过来的热茶，小心地喝了一口，“好了，我女儿今天是最漂亮的！坐下歇息会吧，时辰还早呢。”
何妃左手牵着灵碧的手，右手覆上去，轻轻摩挲着，口中不住叮咛着，却都是这些日子里说了无数遍的话。灵碧心里奇怪，母妃一向睿智，这些日子里，怎的如此了。她轻轻抬头，看向何妃，不知怎的，目光却落在了何妃鬓间一段灰白的发丝上，一霎间，眼眶湿了起来。何妃说了片刻，似乎觉得有些不对，看向女儿，却发现她眼中泪水晶莹，她有些诧异，递过手帕，“怎么了？”
“没事！孩儿觉得很幸福。”
何妃愣了愣，一旁的贴身宫女道：“娘娘，公主是舍不得娘娘了！”
何妃笑笑，拿过手帕在灵碧眼角轻轻点过，“没什么舍不得的，不要把妆容哭花了。今天呀，你得以最美的样子出去呢！”说着说着，泪水从眼眶里溢出，何妃偏过头，用手帕拭拭。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宦官的通传，“皇上驾到！”
这一次周广宇是和长孙静一起过来的，看到何妃和灵碧眼睛都有些红红的，絮叨两句就离开了。何妃大抵也觉得气氛沉闷，说一些灵碧小时的趣事，少坐了一会，何妃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过去吧！”灵碧起身，重重地行礼，何妃笑着看着，待灵碧起身后，又为她整整礼服，后退两步，目送灵碧离开。
奠雁再拜，傅姆导引灵碧出殿，周广宇上前数步，轻轻正正女儿发间花钗，整整衣襟，后退一步，审视片刻，点点头道：“甚好！”又谆谆嘱咐，末了，笑道：“去吧！”灵碧行礼退下，又到西阶上，长孙静上前稍稍理理衣襟，施衿结帨，“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周广宇默默看着车队出宫，仪仗如云，锦绣施道。长安大晡三日，酒肉遍赐，民众空巷观瞻，这终究是周广宇继位以来下嫁的第一位公主。灵雨独自一人一身常服在宫门楼上看着。看着如蛇龙一般绵延不绝的婚嫁队伍，看着如云集来的民众，默默喝口酒，抬起头看看天上已经没有多少暖意的太阳，眯着眼睛，“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她想着，放下酒杯。
狂欢过去，一切都要恢复正常，不过毕竟皇帝嫁公主，皇帝高兴了，整个朝堂一时间也显得难得的有些生气，众臣脸上也都颇多笑容。
这一日，大朝会，周广宇听着众臣一个一个上奏，不知不觉间却又想到了灵碧出阁的事情，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高岩低着头，偷瞄一眼，“陛下又跑神了！最近陛下跑神的次数似乎有点多。”出班上奏的大臣说完了，皇帝没反应，高岩轻轻提醒周广宇，周广宇抖了一下，如梦初醒，“咳！咳！”干咳两声，正要说话，嘴唇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周广宇吃了一惊用力发声，却发现怎么都说不出声音来了，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他动动手指，发现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僵住了。震惊之下，他奋力用手臂猛压龙椅两边的扶手，身子陡然站了起来，朝臣吃了一惊，纷纷不顾礼仪抬头看了过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下一刻他就那样向后坐倒，重重坐在龙椅上，身子狠狠靠上椅背，然后无力地搭了上去。站在一旁的高岩，张大了嘴，片刻后惊恐道：“传太医！快！”说完，招呼几个內侍将周广宇抬至偏殿，朝臣乱成一团。太医赶来诊疗，长孙静至后，解散朝会，随即皇宫戒严、封宫，吴之仪也被紧急召入皇宫。邓晨接到信使，不顾年迈，快马驰入，向皇后、太医询问过后，闭上双眼，苍老的脸上一片无奈，他已经久不上朝了。片刻后，邓晨睁开眼，目光炯炯，不见丝毫老迈之色，向皇后行个礼，沉声道：“娘娘，下令吧！”
长孙静恭敬道：“请太傅教我！”
“命令御北军严加戒备，以防胡虏犯边！命令袁倏所部平北军暂时不必南返。命令三辅平北军做好出征准备！命太子回东宫驻守！”
中书舍人草诏，皇后代为用印，随即发至尚书台，一条条诏命飞速传下，长安渐渐安定下来。是夜邓晨值宿于皇宫，皇宫封闭一日后解封，各个府寺正常运行。
这些日子里，长安上空各色信鸽四处飞翔，将信息带向不同的地方，带到不同目的人手里。虽然朝廷下了禁令，禁止传播、谈论此事，但是皇帝病倒于大朝会上，无数官员亲眼目睹，禁令自然是没有多少效果的，邓晨也晓得，所以他并没有把心力放在这种琐事上，他更多地考虑如何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情况。看着眼前正常办公的灵雨、灵翊姐妹，邓晨摇摇头，忧虑更深了一层。灵碧和齐琰站在皇宫门口，灵碧焦躁地训斥守门的宫卫，宫卫低着头任凭训斥，却就是不让她进宫。僵持许久，倒是何妃的车驾过来了，灵碧大喜，何妃下车，满脸倦色，看到灵碧，不等灵碧开口，却是当头一阵训斥，训斥完了，立刻命身边的贴身宫女送她回齐府。灵碧极为委屈，正想出口争辩，在她身边的齐琰上前一步，挡住灵碧，向何妃行礼道：“公主殿下在家思念娘娘，故而今日回宫欲探望娘娘，不想为禁卫所阻，禁卫又不肯通传，故而有些焦躁，请娘娘赎罪！若娘娘实在繁忙，臣与殿下先行告退，改日再请求回宫探望娘娘。”
何妃深深看了齐琰一眼，轻轻叹息，温声道：“本宫一切安好，不必挂念！碧儿性子急躁，你带她回府，好好静养，修身养性，暂时不必回宫了。”
齐琰躬身行礼，“是。”说完转身招呼一名仆役上前，仆役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齐琰捧起躬身道：“殿下临行之前亲自熬制的莲子粥，请娘娘品尝！”何妃身后一名宫女上前接过，何妃叹口气：“难为你们了！回去吧。”
齐琰应了一声，转身扶住灵碧向着马车走去，灵碧有些不情愿，齐琰拉拉她的衣襟，低声道：“回去说。”
何妃看着灵碧的车驾离开，转身对守门将吩咐道：“今后若非陛下传旨召见，不必放殿下入宫，也不必通传。”守门将躬身行礼，口中应诺，何妃上车架离开。
吴之仪正在为周广宇施针，长孙静在一旁焦虑地等着，华妃也在，片刻后何妃进来，轻轻问华妃怎样了，华妃摇摇头。许久，吴之仪停针，伸出食指中指搭搭脉，起身擦擦额上的汗珠，长孙静连忙迎上，何妃、华妃也跟在皇后身后看着，吴之仪回头看看床榻，向长孙静道：“娘娘，过去说吧！”
“陛下的病情已经稳住了，今晚或者明日清晨应该就会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