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周广宇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你二妹、三妹的婚事定的早,在你回来之前婚期已经定下了。你刚回来才两年,朕也为你留心过,只是一时间找不到配得上的。你二妹的婚期已经到了,朕又不愿意把你随便嫁了,所以就不能按长幼次序来了。”
“孩儿明白。那,二妹要嫁的是?”
灵翊接话道:“是齐琰!”
“齐琰?齐家,就是齐交所在的那个齐家?”灵雨问道,她脸上有些不自然。
“是的,皇姊。”对于灵雨的反应,灵翊有些奇怪。
周广宇看到灵雨的神情,有些懊恼,怎的忘了这茬事了。“女儿,你不会还记得那桩事吧?”
“怎么会。”灵雨若无其事道。
“那就好,无论如何,看在碧儿的面子上不要放心上。齐琰这个人朕见过,确实是难得的俊才,出口成章、应对如流,品行也很端正,知进退,而且还是难得的文武兼资,在大家族里算得上极为罕见的,朕对他颇为满意。至于齐交这个异类在齐家是如何被培养出来的,朕一直很好奇,要知道他老爹齐铭可真的是非比寻常啊。”
“那婚期是?”
“下月初六。还有一个月。”
“父皇给三妹许的人家是?”灵雨看看灵翊问道。这话问出,灵翊立刻羞红脸,低下了头。
“邓瑜。婚期定在来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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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听说她回来了,是真的吗?”
何妃诧异地抬起头看看自己的女儿,转念间就明白了“她”指的是谁。
何妃点点头,“是的,灵雨殿下回来了!”
“母妃还称呼她殿下,分明是个野女人。”声音高了几分,有些尖锐。何妃叹口气,挥挥手把殿里的宫女都赶出去,“你为何这么恨她?”
“她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难道不该恨她吗?”
何妃叹口气,转了话题,“你下个月就要大婚了,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再者……”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呼了口气继续道:“其实你没必要恨她的。陛下共有三位公主,她、你还有灵翊,如今你和灵翊就要大婚了,她却连个定下的消息都没有,有什么值得恨的呢。她是陛下的长女,而你却要在她之前出嫁,无论如何这都是陛下第一次嫁女,陛下为你出嫁的准备在数年前就已经做好了,而且是按照嫁长女的准备来的,以陛下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改动的,你虽然不是长女,却要以长女的规格出嫁,还有什么遗憾呢?”
“可是如果没有她,未来我就是大周实际的长公主,就会拥有长公主拥有的权力。”
“这个啊,嗯,其实母妃反倒不希望你沾上它,母妃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富贵安详地过完这一生。”
“她回来了两年,却没有人问津,这是为什么?”
“这个啊,她毕竟不像你和灵翊,过往清清楚楚。她虽然在六岁之前清清楚楚,但是毕竟有十年的光阴是说不清楚的,在这十年里,她在哪?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虽然宗人府确定了她皇家的血脉,但是在规矩森严的大家族看来,她仍然是来历不明的,来历不明的女子,谁敢接受。”
“她一定是个野种!”
“不许胡说!”何妃的语气罕见地严厉了起来,她对于女儿向来骄纵,今天这种严厉的语气实在是有些罕见。
“母妃!”灵碧撇撇嘴,跺着脚喊道。
何妃张开双臂抱着女儿,一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未来不知道会怎样,母妃希望你过得幸福。你不要沾染无谓的事情,母妃会为你办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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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了,万物即将走向尽头!”周广宇站在太极殿前极目远眺。灵雨站在他的左后方,默默俯瞰着整座长安城,乃至于俯瞰着整个辽阔的关中。灰色的屋顶鳞次栉比,里巷街道纵横交织,在萧条的秋色中格外规整肃穆。偶尔看到些许大树,没有落尽的叶子显出红的、黄的、枯褐的颜色。长安城外,色彩就多姿了,万物在这生命的中点展现着最后的艳丽,远远地一道突兀的隆起东西横亘在关中大地上,那就是秦岭了。
“生命固然要走向终结,不过在这干爽的天气里,万物展现着最后的色彩,该成熟的成熟,该开花的还在开花,倒也不错!”
周广宇点点头,“该落的棋子都已落下,该做的准备都已做好,就等待最后的考验。雨儿啊,秋天到了,冬天不远了,有些棋子就要落定了。”
灵雨点点头,“孩儿明白!”
“知道父皇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招你回来吗?”周广宇回身看着灵雨道。
灵雨摇摇头,“儿臣不知。”
周广宇转过身,左臂缓缓绕至背后贴在腰间,右手扶栏,腰背挺直,昂首向天,他沉默了一会,苍劲的声音传来,“因为已经到了落子的时节了,而你,就是朕手中即将落下的第一颗子,或许也是最后一颗,剩下的棋局,也将由你来替朕下完。”
灵雨听了,脸上淡淡,无喜无悲,对于回长安后的情况,她心里是有准备的。
“十年后再次见到你,朕很高兴。第一眼看到你,朕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皇后,她那时候就像你这样,美丽、自信;第二眼看上去,朕又从你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朕的影子。当听说你把齐交的手握碎后,朕觉得你年纪不大,哪来那么重的戾气,如此狠辣!但是看到你的样子,朕就不这样想了。当天你走向朕的时候,高岩说你身上有很重的杀气,朕自然没有那么敏锐,只不过你走过来的时候,哪怕是小跑,都那么气势逼人。高岩说你刻意掩饰了,你不知道,哪怕是再刻意的掩饰也会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个真正有野性的人,哪怕在温和,他的一举一动仍会显出不同于众的力量。你那时候的样子,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气势让朕折服,让朕以为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周广宇就这样念念叨叨地说着,浑没发觉,他的话中是把自己的女儿和自己对等来看的。
“这是父皇选我的原因?”
“不错!”周广宇转过身,目光灼灼,看着灵雨道:“朕不喜欢女孩,常言道女孩是掌上明珠,可是掌上的明珠终究只是玩物罢了,对于朕来说更是如此。朕初得到你的时候,很喜悦,你是朕的第一个孩子,然后朕得到了碧儿、翊儿,可是都是女孩,朕很遗憾,以为这是上天对朕最大的恶意。后来你走失了,煜儿降世,可是煜儿太小了,百无聊赖之下,在年纪稍大的碧儿、翊儿之间朕打算选一个当男孩养,选上了翊儿,没想到你最后还是回来了,更没想到你的成长超出了朕的预期,朕现在反倒觉得,你真的是朕的珍宝。”
灵雨笑笑,“父皇如此说,二妹、三妹听了怕是要怪父皇的。”灵雨如此说着,思绪却闪回了过去的那十年:那如汹汹的洪流,那寒冬腊月、冰冷刺骨的潭水,手臂折断时锥心刺骨的疼痛,组织里冷酷的厮杀,执行任务断粮时可怕的饥饿,数次生死一线时的绝望,种种画面纷至沓来,记忆里最深的是什么?或许就是那长剑破空的风声吧,冰冷的剑是她唯一感到安心的依靠,或许这里面还有点点温暖,就像是雪原里的蜡烛,虽然微弱但毕竟有丝丝热量。
十年的光阴,留下一身伤势痊愈后无法彻底消掉的瘢痕,仿佛就为了父皇这一句话,她莫名地感到讽刺,口中一丝苦意从心底泛起,脸上还在笑着,眼睛却湿了,大大的眼眶再也框不住那一颗泪水,晶莹的泪花在笑靥上滑下,滴在玉阶上,散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