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天幕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序曲罢了。
参战的军士正在给受伤的胡人补刀,队正并没有打算留下活口,这里还算不上真正深入敌境,也不太容易迷路,活口的意义并不大。负责节制的队正看着军士清扫完战场,救出被掳的妇孺后二话没说立即下令撤离。众军士虽然心中抱怨,但是却也立刻执行了命令,平北军军令森严,战场不尊号令是可以先斩后奏的。灵雨和不惑对视一眼,对这个队正都高看了几分,至少明白身在敌境吧。
队正并没有下令去追回那些受惊的马匹,当然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得到了不少战马。队正一声令下,全军上马,尽快南返。甚至那些刚刚被解救的妇孺都被强制上了马,受伤的军士、妇孺则派出军士照顾,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大周的边境驰去。
千里之外的长安,椒房殿里周广宇正在开一个小小的宴会,这是个奇怪的宴会,奇怪到连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高岩都无法理解——皇帝究竟要做什么。
这一日,周广宇突然宣布晚上要在皇后的寝宫里开宴,所有人都不怎么理解,既没有什么大事,又不逢年过节,看上去也不像是要歌舞游戏,那这个宴会是为了什么呢?
在众人的猜测中,周广宇派出高岩作为使者,去请这次宴会的宾客,目的地是太傅邓晨的府邸。看来皇帝是要请邓太傅喝酒了。可是请太傅大人喝酒不是应该在太极宫吗?在皇后的椒房殿是何意呢?众人一脸迷茫。
邓家的马车进入皇宫后,从马车里出来了一堆人,年迈的邓晨、颜夕,他们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邓芝、邓兰、邓瑜、邓漱都在。众人又迷茫了,这算是什么?家宴?
邓晨也有些迷惑,虽然往日里被皇帝宴请过多次,但是往日里的宴会都是有迹可循的,比如出征得胜归来的赐宴,比如过节的赐宴,比如自己被受命作太子太傅的赐宴,这一次他也有些吃不准皇帝在想什么。因为这次赐宴皇帝不仅请了他还请了他的妻子儿女,这就很奇怪了。最奇怪的自然是邓兰也在受邀之列,毕竟已经出嫁多年,这个时候在家也是因为她的丈夫在职位上调动,她也就随着丈夫路过长安,顺带回家看看爹娘的,谁想刚刚回家就接到了皇帝的请柬,请柬上自己的名字赫然在上,当然她的丈夫就没有这种好运了。因而邓兰就格外不好意思,邓晨也颇有歉意,不过他也没有办法,皇帝派高岩过来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必须去,以至于邓晨都有些怀疑,皇帝在此时迁移女婿的职位是不是就为了这次宴会?邓兰的丈夫倒是好脾气,一笑而过,知道他好读书,邓晨就让女婿去自己书房了,他的书房向来不喜欢让外人进去,这次算是破了例。
走在皇宫里邓晨纳闷地发现自己一家人似乎在被带向后宫。他奇怪地问带路的高岩:“公公,这宴会的地址是在哪里啊?看这方向怎么像是去后宫啊?”
高岩边走边道:“太傅大人莫怪,这次宴会在皇后娘娘的椒房殿。不在往日赐宴之处。”
“公公可知陛下为何突然赐宴?”
高岩苦笑着摇摇头,“老奴亦是一头雾水。该是一次家宴吧,太傅不必着急。”
当然是家宴,皇帝说的清清楚楚,所以一家人都穿着常服,当然,是最华贵的常服。看到高岩的神情,邓晨知道这次高岩是真的不知道。邓晨更加地好奇了。
走到椒房殿门口,只见皇帝、皇后和太子三人一身常服在殿门前站着,邓晨一家吃了一惊,邓晨顾不上年迈,小步趋至周广宇身前跪下,身后颜夕等人快步上前一起跪下,只听得邓晨急道:“老臣昏悖,何堪陛下、娘娘、太子亲迎,请陛下恕罪。”
周广宇轻轻一笑,脸上皱纹绽开,显得颇为欢悦,仅仅一年他竟似又苍老了许多,他弯腰扶起邓晨,轻笑道:“老爱卿何罪之有,今日御园内红梅初绽,朕忽然想起多年前与兄共赏红梅的情景了,人事渺渺,时光易逝,想当年朕尚能纵马提枪冲锋陷阵,兄虽已花甲之龄,仍豪情不减,胡骑南下,众人皆恐,连先帝也扼不住避难之心,唯我兄于朝堂之上力主战斗,‘宁亡于胡骑弯刀之下,不苟且偷生于世’我兄豪言耿耿,今犹在耳。危难之际,朕受命出征,我兄独留守长安,红梅共赏,相知恨晚,今日红梅初绽,岂可不赏!”
“陛下言重了,老臣只是不愿看到这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罢了。想当年先帝与臣、过世的长孙嵩、李定、沈重、裴政几人出生入死赶跑了胡人,现在他们想回来,那怎么行,他们回来了,先帝与老夫几人的心血不是白流了吗?”说到这里,邓晨直起了腰,目光炯炯,透着坚定,一向儒雅的脸上闪出几丝暴戾的气息,那一瞬间,他身后的几个儿女都不由得心头轻颤了一下,他们很少看到以学问闻名的老父露出这种神色,“老夫尚在,岂可任由这心血白流。幸好赖陛下神威,一举击溃胡骑,老臣才得以在这里安度晚年啊。”说话中,满是感慨之色。
话说完,周广宇与邓晨携手入殿,分宾主坐下,相谈甚欢,邓芝、邓瑜、邓漱在一旁侍坐。长孙静带着颜夕、邓兰到了后殿,一时间谈笑之声不绝于耳,夕思听着,心里有些恍惚,椒房殿多久没这般热闹了。正思量间,忽听得有人道:“姑娘,御厨已将菜肴做好,现在上吗?”夕思抬起头,温声道:“待我去问问娘娘吧!”
菜肴一道一道布上,不多时,椒房殿里馨香四溢,长孙静正要去请皇帝和太傅入宴,却听得周广宇道:“嗯,好香,看来宴席布好了,我们入宴吧。今日乃家宴,以年齿行辈入位,不必拘礼。”
邓晨听了,觉得不妥,正要推辞,周广宇当先开口道:“私下家宴,太傅不必在意,以年齿论,太傅为兄,当上坐。”
邓晨无奈,拱手称谢。
邓晨和颜夕上座,周广宇和长孙静次之,接下来则是邓晨四个子女,依次排下。
眼看着众人坐好了,邓晨低下头去,却看到几案上菜肴丰盛,香气四溢,这实在是一向俭省的周广宇最大方的一次了,唯一的问题在于,没有箸。邓晨抬起头向周广宇那里看看,明晃晃的烛光中,只见几案上同样无箸,內侍宫女侍立在侧,敛手垂头,面容肃穆,烛光摇晃中宛如一座座石像,显然事情已毕,目光所及之处,哪里有箸的影子。
邓晨心里咯噔一沉,与颜夕对视一眼,从颜夕眼里隐隐看到焦虑。面上却是神色自若,沉默不语。片刻功夫,邓芝、邓兰、邓瑜都发现了无箸的问题,他们看了看父亲,只见父亲神色若常,但不知怎的,却感到一股压抑的气息,一时间都不敢吭声。刚刚还欢声笑语的椒房殿立刻沉寂了下来,整个宴会的气氛变得奇妙了起来,仿佛每个人都在忌讳着什么,只余下诱人的香气在宫殿里飘荡。
良久,一道声音怯生生地响起:“陛下,无箸!”
众人的目光同时向着说话人看去,七双眼睛同时看去,看得那人身子抖了一下,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小腿上。
说话的是邓漱。在邓晨的四个孩子里,邓芝年纪最长,比周广宇尚要年长数岁,邓兰、邓瑜都是三十来岁,邓漱最小,二十余岁,算是晚年得子。
邓晨皱眉,原来今夜的宴会,关键竟在于此。无箸、无箸,无助啊!他和颜夕都饱读诗书,哪里会看不出此中意思,就是邓芝、邓兰也看出来了。邓芝狠狠看了邓漱一眼,正要起身说话,却只见邓晨起身离席,颜夕紧随着起身,向周广宇行礼道:“陛下可有心事?”邓芝四人看到连忙起身离席行礼。
周广宇缓缓道:“爱卿平身,上座,听朕慢慢道来,今日宴会,万事具备,奈何宫中无箸,佳肴在前而无处下口,甚为可惜,不知可否借邓府玉箸一用,以共享此美味佳肴。”
邓晨听在耳中,将周广宇的话在脑海里过滤一通,最后只留下了“无助”、“借助”四字。他轻叹一声,却没有立刻回话。气氛再次僵了起来。
而在同一天幕下,张开一身正式官服坐在马车里全力向着边塞驰去,吴班骑马带着一千骑兵随行,张开的儿子张方也在骑兵队中;灵雨正随着她所在的小队人马全力返回大周的边境,他们身后,一支千人左右的胡骑正紧紧地缀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