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走得飞快，过去像什么呢？仿佛是被切成片的胡萝卜吧，本该是一整段的，但是回头看时却总是一片一片、一段一段的，只能看到切面的粉嫩和清脆，其他的却仿佛是蒙上了灰尘，让人没有细看的欲望，或者细看了也看不出什么来。千篇一律的日子总是这样，灵雨骑在马上看着数里外那数百名胡人骑兵，与她并排着三百名平北军的军士同样看着对面，双方就这样对峙着。这是大周的边境，每年秋高气爽、草黄马肥的时节，胡人总喜欢到边境骚扰一番，虽然自从平北之战后，双方大规模的冲突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小规模的摩擦每年都在发生，尤其是每年秋高气爽的时节，小股的胡人骑兵与小股的周军在边境频繁地厮杀。
灵雨所在的这片区域本是御北军中部的防区，后来由于御北军在这一片失手过，在平北之战后朝廷意识到这一片面对的胡人王廷实力仍然强大，就在这一片建了一个皇家马场，实际上直接由中央掌控，每年秋天派出一万名军士到这里协助御北军戍守三个月。一方面是为了防备胡人扣关的事情再次发生，另一方面也是出于练兵的目的。虽然许多朝臣认为每年从长安派遣一万名军士到边关三个月后再回长安是一个狗皮倒灶的事情，劳民伤财。最初几年由于平北之战刚结束，边境紧张，有异议的人还不多，慢慢地随着边境安稳下来，要求停止这一举措的呼声也响了起来，但是周广宇与众将商量了一番，还是觉得继续下去的好，作为中央军有必要保持强大的战力。
看着对面的胡人骑兵，灵雨的思绪却在别的地方飘，这是她做杀手以后形成的一个小习惯，在出手之前会小小地跑个神，既不至于忽略眼前事的任何细节，也不让自己太紧张。比如现在，虽然她在生死的边缘游走了十年，但是上阵杀敌还是第一次，心里难免有些激动，刚开始想着自己这次带几颗首级回去的问题，后来就不知怎的转到了那次在平北军里打群架的事件了。那次由她引起的将近五百人在平北军的校场上打群架事件，事后被军法官处罚，参加打架的几校军士被罚披甲携兵长跑五十里，于是将近四千人被罚跑，场面壮观，灵雨他们自然也在其中。普通军士还好，顶多一杆长枪，一柄环首长刀，一张弓，一壶箭，但是那些做将军的就惨了，比如某位使一柄混铁长矛的校尉，虽然据说是一位猛将，但是五十里下来，人都趴地上了，最后被手下的军士抬回了营帐。因为军法官特意给他背上加了一筐土。
“真愉快！”想到这里，她心里悄悄想着。
这一日，灵雨、不惑他们就这样和胡人的四五百骑兵对峙着，对峙了大半天，胡骑退开，三队中临时受命节制的队正下令跟着他们跟了十余里，发现他们没有回头的意思，就返回到边境上，天黑下来后就地扎了一个小小的营地，驻扎在野地里。每年秋季总是这样，为了防止当初胡人扣关的事情再次发生，平时派出小股部队巡逻的御北军会全面收缩，集结成大队主力屯驻在几个要地，而受命前来的平北军则会分出将近一半的军士接替御北军进行巡逻，并且保卫边境上的村寨。他们往往以三到五队的兵力形成一个巡逻组巡逻，每个巡逻组也就是三百人到五百人，这种安排主要是针对胡骑劫掠的特点，胡骑进行劫掠往往就是四五百人一个小集团，这边三队或五队的兵力刚好可以应付，哪怕是遇到千人的大集团，也不至于立刻覆灭。这一年刚好平北军要把军中数年累积的新人拉倒边境进行实战练兵，灵雨他们也是赶得巧，在操练了一年后就被放到战场上了。
十余天后，灵雨、不惑跟着大队人马巡逻，倒没有再见到胡骑，但是却看到了一个个被胡骑劫掠的村庄。每年都是这样，虽然在平北之战后，大周在边境建立了几座大的城池，尽量把边民迁入城中，尤其是每年的秋季，边军都会尽量让边民暂时地进入城中，所以这个时候一方面要应对胡骑劫掠很紧张，另一方面却也是边城最繁荣的季节，由于边民迁入后城里人数骤增，大家都趁着这个机会进行贸易，所以热闹非凡。而这段时间过后，边境平静下来，边城也会平静下来。当然了，边境那么大，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边民都迁入，总有漏掉的，或者也总有心怀侥幸的，当他们不幸碰到胡骑后，遭遇的往往就是被屠灭被劫掠的命运，男子被斩杀，女子为奴为婢。
在碰到两个村寨被烧毁，尸横遍地的惨状后，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哪怕是灵雨和不惑，在看到胡人那野蛮的面容后，看到倒在地上和自己面容有些相似的面容他们心里也很恼火，虽然他们之前也实在杀过不少和他们同样面孔的人，但是当他们想到这些和他们同样面孔的人死在胡人的刀下，还是忍不住愤怒，人的情绪就是这样的奇怪。为首的队正决定找到这伙胡骑，根据灵雨、不惑的追踪经验看，劫掠这两个村寨的是同一伙胡骑，而且人数不少。根据胡骑留下的痕迹，他们再次追赶了上去。
在追了三天后，他们终于看到了这批胡骑。这群胡骑大概七百余人，或许是一个小小的部族，这次劫掠，他们洗劫了两个村寨，抢了数千头牲口，还有一些米谷、盐、铁器，他们正打算返回部族，一来担心遇到大股的周军，而来也担心被别的部族抢劫，虽然收获还不算多么丰富，但是能得一些是一些，毕竟时间还长，安置好虏获再来就是，他们马快，来往一次并不算什么。
这一夜他们也格外放松，在抢劫了两个汉人村寨后他们紧急赶了三天路，加速离开周国的边境，到如今已经走了二百余里，相对来说已经安全了许多。到的这个距离，这次抢劫的成果几乎可以说已经被装到了口袋里，带队的头人放下心来，决定今夜狂欢一番，享受一下掠来的美酒、女人，犒劳他手下勇猛的战士。当然出于谨慎，仍然派了几个不受待见的胆小鬼去守夜。
带队的队正本打算如果今天仍然追不上胡骑的话，就带队返回，三天下来，他们已经深入到了胡人的地盘，危险已经很大了，如果不幸遇到胡骑的大部队，那就有全军灭亡之虞，正当他们准备返回时，前方哨骑报告，终于看到敌人了。
他们远远地观察着胡人的营地，盘算了一番后决定三个队分开从三个方向对敌人进行包抄围杀。
夜深了，狂欢的人慢慢地放松下来，进入梦乡，火堆渐渐稀零乃至于熄灭，只余下零星的火炭睁着眼，仿佛不愿意就此暗掉。
静寂的夜里，天上半轮舒月洒着温柔的月光，辽阔的草原上，月夜就格外美丽。当然，美丽的天穹下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一名守夜的胡人打了个哈欠，吐出一口白气，搓搓手，他觉得有些冷，忽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背后伸出，捂在他的嘴上，下一刻一柄短剑从他的咽喉抹过，他背后的黑影托住他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仿佛一头小猫轻轻跳了一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不惑短剑在手上转了半圈，反贴在手腕内侧。轻轻向下一个目标潜去。柔和的月光下，灵雨也做着同样的事情。当她将最后一个守卫放倒后，在守卫渐渐远去的意识里，大地慢慢震动了起来，黑夜的宁静被打破了，那是无数的马蹄。灵雨抬起头向着马圈的方向看了一眼——看来他们得手了，她轻巧地闪身，消失在月色里。同一刻，数十道人影同时后撤。
马蹄如雷，却是胡人营地里的马群惊了，在迷蒙的月色下，受惊的战马发狂一般乱撞，混乱从一个小点扩散开来，仿佛一滴水滴进了一池水中，水波荡开，越荡越大。片刻功夫，吵杂声撕破了宁静的黑夜，马蹄声、马嘶声，人约束牲口的呼哨声，宛如一锅烧沸的水。
马群冲向胡人的营帐，火光暴起，月光下，一群人跟在受惊的马群后面，弓弩齐射，惨嚎声划破夜空，只是在嘈杂混乱中，谁也分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了，除了身临其境的人。马群趟过，另外两批人从侧面随之杀入营地，刀光闪烁，在惊马趟过后，偷袭完全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