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烦闷和无聊,开始想念我的朋友们,他们此刻应该待在舒适的空调房里,享受着冰激凌甜点,玩着电脑游戏谈论着最新的电影和音乐。而我却在一个严酷的夏天把自己扔到这样一个陌生又贫瘠的地方,在这里每天最大的期待就是电风扇的扇叶开始转动,哪怕吹出来的也是热乎乎的风。
我开始怀疑自己做的这一切是否有意义。我的焦躁都写在了脸上,旅馆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在等签证,一天我失神地在旅馆的前厅里踱步,一个脸上抹了树皮粉的女工正在扫地,当她扫到我跟前时,抬头笑着对我说了一句:“不要担心。”
我怔了一下,看着她脸上那祥和的笑容,突然感到很羞愧。我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不管怎样,我总会离开,而这里的人却要一直承受这漫长而又艰难的生活。
我在曼德勒等待了十天,拿到了三个月的印度签证。
蒲甘:看尽一辈子的日出日落
我从曼德勒来到位于伊瓦洛底河畔的蒲甘,每个到缅甸来的游人都必定会来拜访这座有着“万塔之城”美誉的小镇,然而它又是如此的安静。
我租了辆自行车,沿着田野间的小路,穿梭在一座座的佛塔之间,这里的佛塔永远都比游客要多,随便爬上一座佛塔的塔尖,眺望着远处平原上此起彼落的佛塔,它们似乎有一种宁静的力量,在落日的余晖下,宛如梦幻。
每一天我都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嘎吱嘎吱地追着升起的太阳,又在日落之前,来到佛塔身边,爬到顶端,我痴痴地坐着,直至太阳坠入地平线的那一刻,我满身臭汗但又兴高采烈,丝毫不介意屁股差点被石子路颠簸成了三瓣。
我仿佛看尽了这一辈子的日出日落,蒲甘真美。吃过晚饭我正在街上闲晃,一辆自行车驶近,昏暗的街灯下,骑自行车的女孩子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在曼德勒时住同一间旅馆的日本女孩艾米。“很高兴又见面了。”我笑嘻嘻地说。在路上总是能看到一些熟面孔,可能游人会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对于这种不经意的再见面我已经习惯了。“你知道哪里有便宜的吃饭的地方吗?”艾米问。“便宜啊……我当然知道!有一家店炒面才700基普,还送一份汤和一个鸡蛋哦。”我自信满满地说。在蒲甘待了几天,我本着求知的精神几乎问遍了街上所有饭店的价格,这家小饭馆是我找到的最便宜也是性价比最高的店了,在蒲甘只要碰到节约型背包客我都会向他们推荐这家店,我还带着跟我住同一家旅馆的几个以色列人去吃,他们都赞不绝口,如果要再便宜的话,就只能去吃500基普一份的缅餐了,本地人的缅餐就是米饭加几碟腌菜叶,连我都咽不下去,何况艾米呢。
“700基普啊,还是太贵了啊。”艾米听起来很失望。
“相信我,你找不到更便宜的了,难道你要去吃500基普的缅餐吗?”
“500基普?我昨天的晚饭才花了300基普哦。”
“300基普?!你吃什么了?”我吓了一跳,心想300基普大概只能吃炸蚊子了吧。
“我就吃了路边小摊的一碗面条啊,当然你不能指望它会好吃,就只是面条放在了热水里面而已。”她说着两只手比了一个小碗的形状,“就这么一点大哦。”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还在震惊中,艾米爽快地说了再见:“我再去找找吧,回头见。”她说着就骑远了。
蒲甘到格劳的班车居然是在凌晨三点发车,我睡眼惺忪,车子在黑夜里走走停停,半小时过去了,车子还在蒲甘城里绕着一家家旅馆接人,到了一个类似车站的地方,上来一群托儿带口扛着麻袋的缅甸人,在这一堆脑袋中间,我又看到了艾米那张熟悉的脸,她背着一个大包笑嘻嘻地跟在他们后面,手里拎着两根香蕉,看到我,很自然地走过来坐在了我旁边。
在缅甸坐长途汽车很辛苦,这辆从日本淘汰而来的破旧大众牌小巴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在掸邦平原上颠簸前进,硬皮座位窄小得连伸缩下脚都困难,我坐在窗户边上,太阳刚好照射到我这边,浑身都是黏糊糊的汗,一路扬起的尘土从无法关合的窗户往车里灌,我晒到昏沉,因为疲倦,在这样的条件下居然也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艾米正看着我。
“你好厉害,你的头一直在敲玻璃,居然能睡到现在。”“不好意思,我太累了。”“你饿吗?吃香蕉吧,这是我的午饭。”艾米递给我一根香蕉。“你的午饭?”“是啊,旅馆的早餐里的香蕉,我留下来当午饭。”
我看着手里的这根小香蕉,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从包里掏出一条早已晒化了的巧克力:“艾米,吃这个吧。”
“那你吃什么?”“我还有呢。”
“谢谢。”艾米接过巧克力,高高兴兴地塞进了兜里,“太好了,我留着晚上吃。”
我想做一个化妆师!
蒲甘到格劳不到300公里,居然足足开了12个小时,傍晚五点,车子终于停靠在了四面环山的格劳小镇。
海拔1370米的格劳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这里气候凉爽,道路整洁,山坡上还点缀着很多小别墅,看起来安静又悠闲,山谷间吹来的凉风一扫我的倦意,我感觉自己好像不在缅甸。
一下车,我们就被来拉客的人围住了,一个裹着厚厚头巾的印度大叔带着我们去看他建在半山坡上的家庭旅馆,木质吊脚楼,干净整洁,还有热水,双人间6美金,我和艾米立刻决定住下。
夜幕降临,小镇陷入一片沉寂,只听得偶尔几声狗吠。我在旅馆的露台上倚栏靠着,隔壁屋的一对法国夫妇散步归来,手里捧着一束野花,说这是散步时镇上的小孩送的,我拣了个塑料瓶给他们插花。这时艾米从屋里出来,搬了张凳子坐到我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干瘪的面包。她把面包递给我说:“璐璐,你帮我看看这个面包还能不能吃。”
“你放了多久了?”我狐疑地盯着手里干瘪的面包。“两三天吧,一不小心就忘记了。”“不要吃了吧,你可以出去吃饭。”“算了,应该没事。”她一把抓过面包,大口嚼了起来。
我原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非常节省的背包客了,可看着比我节省了N倍的艾米,顿时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十分奢侈。我每次出门去找小饭馆吃饭的时候,想着艾米又不知道在吃什么陈年食品,一种负罪感就油然而生。
自从艾米看到了我的电热杯后她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她每天用电热杯煮200基普一包的泡面吃。一天中午,我们俩坐在露台上看书,艾米突然抬起头,定睛看着我说:“今天是我生日哦。”
“啊,生日快乐!”“我还有一张十美金的零钞,我去换点钱吧。”
等她换钱回来,我满心欢喜地说:“既然是生日,我们出去吃一顿祝贺一下吧!”
“哦……不了,我想我今天晚上就吃两包泡面吧。”艾米回答。我目瞪口呆,终于忍不住了,问她:“艾米,为什么你要这么节省呢?”“哦……这个嘛……因为我在越南的时候失窃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接着就是换我沉默了。艾米跟我说她在越南旅行的时候,在大巴上认识了一对越南夫妻,对方很热情地邀请她去家里做客,单纯的艾米就去了,还下厨给他们做日本料理吃,当她在厨房做菜的时候,把背包放在了客厅里。结果晚上当她回到旅馆时,发现放在背包里层口袋里的美金和日元全都不见了。
“你知道当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我摇摇头。
“当我在厨房的时候,那对夫妇一直跟我在一起,他们是没有机会去偷钱的,在客厅里的只有他们家的小孩。”
“他们教小孩子偷钱?”“是的,这一点真是太让我生气了。”“你报警了吗?”“没有,我没有证据。”
“不过……报警也没有用,他们一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从那以后我就非常节省,在旅行的时候你总避免不了挨宰,就算在缅甸,当地人也总是会问我要游客价,两倍三倍,我知道他们生活艰难,多要一点钱只为养家糊口,多付一点钱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善良的人。但是不能以那种方式,那样太恶劣了,人的心是很重要的。”
我点点头。艾米跟我说那是她在日本打工攒的钱,艾米大学毕业后没有找固定的工作,而是去餐馆里打零工,她同时打两份工:“有时候太累了,我就跑到厕所坐在马桶上打一会儿瞌睡。”
每次攒好钱她就跑出去旅行,去了欧洲、非洲和南美。“每天只能睡三个小时,一个星期休息一天,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可是……这样不会很辛苦吗?”“是啊,我有时在想,我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消耗自己的精力而已。我不想找稳定的工作,因为我对未来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打两份工,每天只能睡三个小时,这样我就可以让自己累到不用再去思考自己的人生了。”她笑着说。
我和艾米都很喜欢格劳,这个干净安详的小镇住着锡克族人、尼泊尔裔和华裔,在热闹的市集上还能看到衣着鲜艳、头上扎着彩球的山地部落族人,我们沿着铁轨在田野间散步,有时候我去小店里吃饭,艾米就会跟着我去蹭一杯免费的茶喝。
几天后,我们分道扬镳,艾米要去茵莱湖,而我决定南下去大金石(Kyaiktiyo)。艾米是早上的车,我站在露台上送她,她背包走到楼下,推开院门,走出几步,迟疑了一会儿,又退了回来。
“璐璐,你知道吗?”她站在楼下仰头对着我说。
“知道什么?”“我想……我想做一个化妆师!”“啊……恭喜你!”我站在露台上冲她大喊。
她笑了起来,招了招手,转身走上去往车站的大路,她背着一个罩着黄色防雨布的大包,包大得跟她娇小的身材不成比例,我就这样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一车人逗我玩
为了去大金石,我在车上辗转了一天,从格劳到仰光到勃固,23个小时内换了3次车,在仰光汽车站,卖票的跟我说到大金石要9000基普,我说指南书上写着只要3000基普啊,对方不屑地回答那是好几年前了,我们讨价还价,在车子发动前的那一刻终于以7000基普成交,叫卖零食的妇女们拥到我跟前,挥舞着矿泉水说:“1000基普!1000基普!”
我把车票扬到她们眼前叫:“没有钱了,你们看我付了这么贵的车费!”她们嬉笑着退去了。
坐在我前座的一对缅甸男女,女的一直在吃零食,每当车子一颠簸,她就开始朝窗外呕吐,男的在一旁爱怜地轻拍她的后背,等她吐完又递上零食……我对这种循环模式十分不解。
最后车子把我在一个村口扔下,我四下张望,大金石在哪里呢?一个开小皮卡的司机过来拉客,原来这里叫作KinPun,离大金石还有几里路,我爬上他的车。
两排木凳上已经坐满了人,车里还堆满了土豆,我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干脆在一麻袋土豆上坐下,满车的人盯着我笑,就像我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一只猩猩。一个挂在门口的人开始收车费,到我时,伸手说:“1000基普。”又来了,这是“1000基普国”吗?
“我知道价格,只要300基普。”
“1000基普。”对方根本不听我讲话。
“我不相信,你们也付1000基普吗?”我望着车里的人说,一个女孩嗤笑着抬头偷偷看着我,她点点头,当我看着她时,她又开始摇头。“你不付钱的话就赶你下车。”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突然一脸严肃。
我有点生气,但又担心他们真的会把我赶下车,很气恼地掏出一张1000基普准备付钱。车里的人突然哈哈大笑,收钱的对我做了个把钱放回去的手势,然后指指坐在最里面的一个妇女,原来她早已帮我付过了。这个妇女朝我咧嘴笑着,露出被槟榔汁染得血红的牙龈。收钱的对我说:“她今天带了很多土豆,就顺便把你的票也买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也是一袋土豆吗?我对着一车存心逗我玩的缅甸人,不知该哭该笑。
皮卡在Kyaiktiyo村把我卸下,我找了一家单人间6美金的旅馆,房间的墙壁上全是一块块的污渍,站在旅馆的院子里就可以眺望到山顶上的大金石,金灿灿的一块,立在悬崖上,旅游攻略书《LonelyPlanet》上形容它是“世界上所有让你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物中最吸引人的一个”,我是被这段介绍所吸引才跑到这里的,可是当我在院子里看着大金石时却失去了兴趣。这是一块贴满了金箔的矗立在悬崖上的巨石,石上还建了一座佛塔,佛塔里传说藏有11世纪一位隐士捐赠的佛祖的头发,每天都有无数信徒来此朝拜。
去大金石还要再坐皮卡车上山,我在山脚等车,一辆大皮卡,车斗里摆了四条长凳,我在那里左等右等,两个小时过去了不见发车,司机说:“凑满48个人就发车哦。”我数了数在场的人头,数来数去就只有二十来个人,我立刻就转身走了。
在村子里找饭吃,这里物价高得离谱,一碗白饭要价1500基普,我在街边的茶摊喝奶茶,缅甸人喝茶不用杯子,而是把奶茶倒一点点在茶托里,哧溜哧溜地吸。一个瘦高的英国人坐在我对面,我们聊了几句,他说起他刚从印度出来,我好奇地问他:“印度是怎么样的一个国家?”
这个英国人回答:“一个神奇的国度。”外面一直在下雨,下得漫山遍野都起了雾气,站在院子里也看不到大金石了,我对大金石也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于是就决定搭班车回仰光。虽然觉得自己千里迢迢而来却不上山挺蠢的,但跑到山上去淋雨想必也不会是什么愉快经历。
我的心里充满了对印度的向往,觉得眼前这些无关紧要,我相信那个众人口中神奇的国度一定有我在寻找的东西,我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有些不安又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