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地方有你期待的美好,它将会是你心中的一盏灯,只不过,你得去找。
印度铁路:看似混乱又如此先进
我从仰光飞往马来西亚,凭着离境机票和印度签证在吉隆坡机场拿到了120个小时的过境签证。机场有直接发往马六甲的班车,为了节省开支,我决定再一次睡机场。作为廉航亚洲航空的据点,吉隆坡机场的背包客气氛浓厚,大厅里大厅外,到处是或躺或卧的各国背包客。
为了不被来往的人打扰,我在一排座椅的后面找了个夹缝,把围巾摊开铺在地上,裹紧外套蜷缩着。大厅里人声嘈杂,时而响起航班时刻广播,我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内心无比思念家里柔软的床和热水澡,思念家里的早餐和热咖啡。这是好遥远的事了,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一种孤独感慢慢升起,我感觉离家像有半个星球那么远。
马六甲海峡,我童年时无数次在课本上读到过这个地名,未曾想到我有一天会真的站到这里。我在马六甲度过了愉快的几天,这里简直像个小中国城,沿街的食铺挂满了中文招牌,鱼丸牛肉面、冻柠茶……我在缅甸吃得很惨,自从在曼德勒的集市上看到出售的腐肉后我就变成了一个被迫的素食主义者,现在看到这里的食铺简直两眼发光,我在马六甲狠狠地吃了几天,白天睡觉打苍蝇,傍晚去海边看日落,幻想着郑和的船队从海面上驶过,就像圆了童年的一个梦。
《旅行者》中有一句名言“CrazyIndia,youloveitoryouhateit.(疯狂的印度,你爱它或者你恨它。)”我碰到过一本护照上贴满了印度签证的背包客,也遇到过提起印度就满腹牢骚的背包客,我疑惑着那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一想到马上就要前往印度,我心中就充满忐忑。
旅馆里的一个英国女孩子问我:“你担心什么?”“听说那里有很多欺骗……”“当你和对方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眼睛会告诉你他是否在说谎。”她教导我。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像大姐一样认认真真地给我写了张纸条,罗列了在印度的各种注意事项,我越看越担心,她把纸条整齐对折递给我说:“如果这世界上你只能选择一个国家去旅行,那就选择印度,我在印度住了一年,放心地去吧,你会爱上它的。”
飞机抵达印度南部卡纳塔克邦的首府班加罗尔,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进印度的第一站,是因为我在亚航上淘的一张廉价机票,吉隆坡到班加罗尔,只要70块人民币。
班加罗尔是印度的IT中心,被誉为“印度的硅谷”,作为一个背包客,我无意在这里停留。海关的工作人员彬彬有礼,填完入境表格后很利索地盖了章,我算是正式踏上了印度的土地。
出了机场,围上来几个拉客的出租车司机,我不理他们,也就散去了。按照之前查好的攻略,我坐上从机场开往火车站的接驳大巴,这是辆簇新的空调大巴,一切都很顺利。我以为我来到了一个类似于深圳的城市,但是窗外的景色让我大跌眼镜,低矮的绵绵不断的房屋,坑坑洼洼的泥路,人和牛群走在一起,穿着纱丽的女人蹲在土墙边上,人们来来往往,看起来却都无所事事。进入市区后道路开始变得平坦,窄小的街道上三轮车、摩托车、小汽车、自行车打架似的挤成了一团。这就是“印度的硅谷”?
世界科技的中心之一?我完全看不出来。
司机请我在一条大街上下车,三轮摩托车(rickshaw)拼命地冲我摁喇叭叫我上车,我向一个西装笔挺的人请教火车站在哪里,他瞪眼看着我,一手抠着鼻屎。我义无反顾地往前走,翻过两道隔离栏后进入火车站。
火车站大厅人山人海,涌出阵阵热浪,一个额头点着红痣穿着纱丽的西方女人和一堆戴着鼻环的印度女人一起围坐在地上。我摸索着爬上昏暗的站台,经过一群穿着橘色袍子的西方少年,他们都剃着光头,只留下脑后的一束头发。站台上的小摊子出售着各种零食和油炸食品,几个提着水壶的人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嘴里叫卖着“chai,chai(印度奶茶)”。人们怡然自得地躺在地上;一个老头枕着麻袋,虚弱地伸出手向我乞讨,他看上去几乎奄奄一息;几条狗甩着尾巴在站台上窜来窜去。我兴奋又胆怯地看着这一切,这是我第一天到印度,我完全找不到北。
我买的车票并没有座位,而是在“等候名单(waitinglist)”上,根据印度铁路的做法,开车前半小时,会在站台的布告牌上贴出“等候名单”的座位表,找到你的名字,后面对应着的就是你的铺位号,如果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就证明你没有排上位,全额退款。
几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拿着一摞白纸过来,躺在地上的人一下全都站了起来,我费劲地挤在人群中想寻找我的名字,一个穿蓝衬衣的大叔拍拍我的肩膀,叫我把车票拿给他看,他掏出手机打开铁路局的官网,键入我的车票号,一下子就找到了我的铺位号,我才发现印度的铁路看似混乱原来如此先进!
火车鸣着汽笛进站,印度的车厢分为很多等级,我买的票是空调三等(AC3),上车不久,服务员就搬来卧具,我拉起帘子美美地睡了一觉。一出霍斯佩特火车站的大门,骗子就来了。一个瘦高的男人从我下车那一刻就紧跟着我:“你去哪里?让我帮助你。”
“我要坐车去亨比。”“汽车站今天关门了。”“那我就走路去。”“那里被火烧掉了。”我冷笑一声。“很远的!”他在后面大喊。
真是太小儿科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印度骗子?他们真应该去中国练练。
赤脚领悟印度精髓
我正想着印度骗子的不给力,突然一块石子砸在我的肩膀上,四下无人,只有几只牛在垃圾堆里找吃的,我继续走,又一块石子砸了过来,这下我看见了,一个黑瘦的妇女躲在芭蕉树后面,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我。
我知道我不能和她对视,我偷偷地瞄着她,决定赶快走。屋漏偏逢连夜雨,“啪嗒”一声,我的拖鞋阵亡了。我顾不上那么多,把拖鞋收起来,赤脚在土路上小跑起来。那个骗子只有一句话没说错,就是汽车站真的有点远,我赤脚走了半个小时,脚底板被石子硌得生疼,只希望自己不要踩到牛屎。已是早上八点,沿街的店铺却还是大门紧闭,我没有办法,只好赤脚撑到亨比。我惊奇地发现,或许是因为我打赤脚的缘故,小贩和乞丐都不来烦我了,我一屁股坐在汽车站里,卖奶茶的过来,我喝了一杯,他只收了我3卢比。我知道了,他们一定以为眼前这个不穿鞋子的外国人是个印度通,不然什么样的疯子会在印度赤脚走路呢?在这一刹那,我感觉自己似乎领悟到了一点印度的精髓。
乡村小巴穿过种满芒果树和香蕉树的田野,路边有低矮的民居,偶尔闪过几座颜料剥落的印度塔门,直至路两边开始出现巨石,奇形怪状的巨大的石头散落在山坡上。亨比到了,只要翻过山坡去,就会看见大片的壮观的废墟,这里曾经是印度维查耶那加尔帝国最后的首都。
进得村来,左手边有一座巨大的印度塔门,我比着指南书上的地图,一瘸一拐地经过维卢巴克沙塔,一个小女孩在叫卖香蕉,猴子蹿出来抢了一只香蕉就跑。我迷信着指南书,找到首位推荐的旅馆,结果一进去就被院子里的牛屎味熏得倒退三步,我踉跄着寻到隔壁,找了一家200卢比的单人间。我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已经急剧下降,只要没味道就好。我去小店里买了双拖鞋,走了这么久,我居然还没受伤,事实证明我的脚底板够厚。通巴德拉河从亨比穿流而过,正值旱季,河阶的一个角落,阵阵浓烟升起,两个穿白袍子的人闭眼站在火堆旁祈祷,口中念念有词。河水中的巨石露在水面上,对岸是郁郁葱葱的棕榈树林,一个赤裸上身的渔夫站在一块巨石上朝河里撒网,远处几个穿着纱丽的妇女在河中洗澡,好吧,她们洗澡也穿着衣服。几个妇女手中托着色彩鲜艳的小碟朝我走来,我在她们给我“祝福”之前迅速逃离,一个拄着拐杖穿着橘色袍子的长胡子修行者伸手挡在我面前,我表情呆滞地望着他,他叹了口气走掉了。回到旅馆,正欲进房间,对面的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张东亚女孩的面孔。
“韩国人?”她问。“不,中国人。”
“哦,不好意思,不过……我会说中文哦。”“真的?”
“你好,谢谢,你爸爸妈妈身体好吗?”她仰起头一字一顿道。我笑眯眯地等她继续说。
“没有了,我就会这三句话。”这样也行?
此后她每次见到我就用中文跟我重复这三句话,到第三次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委婉地告诉她,在中国如果每天问别人“你妈好吗?”也算是骂人的一种方式了。
惠英才19岁,白皙的脸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在孟买的一所大学里做交换学生。她跟我说她之前在中国也念过一年书,“学过中文。”我怀疑地看着她。“对不起,因为中文太难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你都在干吗?”我问。“吃啊!中国菜太好吃了,特别是西安的小吃!”她做咽口水状,“现在中国的发展很快,我妈妈觉得学中文比较有前途,所以我还会再去中国念书,我想去北京。”
“为什么想去北京呢?”“因为北京烤鸭啊!”
!!!
婚礼蹭饭
南印度的雨叫人难以捉摸,忽而淅淅沥沥,忽而倾盆大雨,然后又是艳阳高照,如此反复。
雨后,我在村子里闲晃,听到一处巷子里传出热闹的人声和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走过去,一个用鲜花装饰的院子里围满了人,挂着红色的帷幕,铺着玫红色地毯的台子上摆了张雕花的大皮椅,后面悬挂着孔雀纹的纱帐,一个手上戴满银镯子的穿着纱丽的女子被一个白衣男人领上台,她的辫子用一串黄花扎了起来,人们端出银盘,里面盛着芭蕉叶和香料。客人们看到我开始起哄,他们对着我拍手,让我上台跟这对男女合影,我就这样闯进了印度人的婚礼。
我拿着相机,穿着色彩鲜艳的纱丽的女眷们拥向我,我几乎给每个人都拍了照,也跟每个人都合了影,小孩子们跑过来凑热闹被她们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我被邀请坐下来吃饭,一张芭蕉叶上堆着浇好咖喱的米饭、酸奶、芒果、炸成金色的面粉团,勺子和叉子当然是没有的,入乡要随俗,我用右手把米饭搅成一团往嘴里送,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用手抓饭吃,吃得不亦乐乎,我想学旁边的印度人把手指围成勺子状捞汤汁喝,结果每次都失败,汤汁从桌子一路滴到衣服上,印度人笑成一团,我想他们等我出糗应该等了很久了。
回来后,我跟惠英讲起我的蹭饭经历,她很羡慕我,虽然她在印度待了快一年,却没有参加过一次印度人的婚礼。
我们俩是这个小村庄里仅有的两张东亚面孔,我们一起爬过巨石垒起的山坡,去看维查耶那加尔帝国留下来的寺庙,真是一片壮观的废墟。
站在山坡上回望村口的印度塔门,阴沉的天空下,神牛们在乡间小路上散步,我和惠英在村口买了杯奶茶往回走,雨后的路面泥泞不堪,鞋子不停地溅起污渍甩在裤子上,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小贩蹲在路中间用砖头垒了个炉灶卖炒米。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灭绝了,印度人也会活下去的,我心想。我和惠英有说有笑,突然,路面上出现一摊污物,我想叫她当心已经来不及了,惠英一脚踩进了牛屎里,黑乎乎的牛屎没过了她的脚踝。
“啊!”她大叫。“回去用水冲一下就洗掉了……”我安慰她。
爱看热闹的印度人围了过来,“哦!”他们指指牛屎,“恭喜啊!!”他们说。
什么?!我和惠英面面相觑,踩到牛屎很幸运吗?这难道就是印度式的幽默?
几天后我从亨比离开,决定南下。从霍斯佩特并没有到迈索尔的火车,我折回班加罗尔转车,窗口的工作人员扔给我一张票,我看了一眼:“怎么没有座位?”
“这是二等车厢。”“还有别的票吗?”
“只有3个小时而已!”他吼了一声,后面排队的人挤了上来。站台上又是一副人畜共行的场景,我愁眉苦脸地问旁边的一个年轻人:“你知道我的车厢在哪里吗?”他接过我的车票一看说:“我也不知道,你随便上吧。”
这时候火车进站了,人群突然全部开始往前移动,我试图往最近的车门挤,人群就像一堵墙一样挡在我面前,每个人都在拼命上车,这个年轻人拎起包往车头飞奔,跑了几步回头对我喊:“你去试试车尾!”
我跑向最后一节车厢跳上去,车厢里已经塞满了人,过道里没有立足之地,连头顶的行李架上也趴满了人,我找了个行李架,蹭蹭两下爬了上去,把包一甩,坐在上面,俯视着车厢里的众生。
我在行李架上坐到了迈索尔,短暂停留后又坐着行李架回到了班加罗尔,再搭夜班火车去科钦。虽然才初到印度,但我已深刻体验到印度火车系统的人性化,每趟火车都设有不同车厢,从最贵的空调一等卧铺到最便宜的二等座位,共分了六等,富人和穷人都有他们的选择。印度的火车是让每个人都坐得起的火车,加之印度的铁路线四通八达,所以说印度之旅是火车之旅并不为过。
我的第一个印度导师
我从印度南部喀拉拉邦的埃尔纳古勒姆搭渡轮到了科钦堡,这个面向阿拉伯海的小岛曾是葡萄牙的殖民地,岛上的建筑融合了葡萄牙、荷兰、英国乡村的风格,欧式教堂和别墅林立,整个小岛看起来悠闲整洁,简直不像是在印度,更像是某一个欧洲小镇。我去海边,期待看见美丽的海滩,不料,四处散落着垃圾的海滩上只见野狗和牛,乌鸦盘旋着停靠在岩石上,破旧的木船搁浅在沙滩上,几个塑料瓶被海浪卷起翻滚着涌入大海,它们和我一样,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
我在旅馆里遇见白头发的印度作家杰米,他讲一口纯正的英语,总是戴着礼帽,手里耍着一根雕花拐杖,看起来风度翩翩。
这个传奇的帅老头刚从巴厘岛逃出来,他拍了一部关于巴厘岛商业黑幕的短片,结果视频在网上热播,那些被他揭了老底的人都曾是他在岛上的朋友,他们找上门来,扬言要干掉他,他当夜从巴厘岛飞回印度。
“原先我有一栋别墅,现在我没有房子,原先我开车,现在我走路,原先我有一台大电脑,现在我只有一台小的,我的生活还是很不错。”
每次我去小摊上买东西,别人多收了我几卢比,我就会回来抱怨,杰米总是说:“你不要在意这几卢比,你甚至可以再多给他一点,因为他比你更需要钱。”杰米是个幽默又开朗的人,他总是热衷于探索神秘事物,一天他从乡间回来,给我看了他拍的照片,照片中的人围着旗杆跳舞,杀鸡祭祀,喝鸡血,歃血为盟。我对这种宗教仪式感到惊奇。
“你不会也喝了鸡血吧?”我问杰米。
“当然。”“那这么说你们是兄弟啰?”“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好。”
“明天我带你去看一个更神秘的。”他探过头来说。第二天中午,我和杰米坐上一辆黄色的“突突车”,在科钦堡的巷子里七拐八拐,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民居前停下。院子打扫得很干净,我们脱鞋走进房子,一个女人恭敬地迎了出来,垂手站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