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世界固然好,但即使我在那个热闹的世界里,我的心仍然孤独,所以,搞不好是这个人烟寥寥的小山村更适合我,更像我的心。
中国女背包客大聚会
我跟芳芳一起出境去约旦,从大马士革坐车到约旦的首都安曼只需要四个小时,不过这是指在正常的情况下。
从叙利亚出境的车子排起了长龙,以蜗牛的速度在往前挪,很多汽车里塞着满满的包裹,车顶堆着床垫家什,一看就知是举家逃难。终于挪到约旦边境,入境通道的地上挖了个坑,一个士兵站在坑里,车子开了上去,他在底下敲敲打打,原来他要查车底有没有携带炸弹,我心想这活还真不是人干的啊。
我和芳芳顺利地在签证大厅拿到了约旦落地签,20第纳尔,停留一个月。约旦这边也是设了重重关卡,车子每开两步,就会有警察咚咚地敲窗说:“护照!”
查了上千次护照,又过了四五道形同虚设的安检,我终于来到了约旦。约旦原是古称“迦南”的巴勒斯坦的一部分,人类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在此建立了古老的文明,闪米特族的迦南人最早定居于此,如今约旦的人口中还有大量的巴勒斯坦难民。《圣经·旧约》中将迦南地称为“流着蜜和乳的地方”,但是我还真没看出来蜜和乳在哪,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可能是因为大马士革太美了,对比之下安曼显得十分无聊,街上的房子都盖得像盒子一样。我一到安曼就直奔旧城区的一家旅馆,去见另外两个中国女背包客,一个叫吴苏媚,一个叫晴朗。我和吴苏媚之前在网络上一直有联系,然而素未谋面。她刚从以色列回到约旦,得知我也要来,就把旅馆的地址抄送给了我。芳芳却和她们俩之前在伊朗见过面了,世界就这么小,或者说背包客的圈子就这么小。
安曼是一座建在山丘上的城市,旧城区位于谷底,又称“DownTown”
(下城区),这个DownTown真的十分的“down”,只要一直往下坡走就对了,想要迷路都困难。
旅馆隐在街巷里。走上阴暗潮湿的楼梯,刚进旅馆,就听一个人在楼道的尽头喊我的名字,我一回头,两个中国女孩子正推开玻璃门款款走来。可能是经过了漫长的旅行风沙洗礼,这两人看起来都一脸的苦大仇深。苏媚的面容姣好,典型的江南美女,但她的头发如枯草般散乱着,看起来十分地自暴自弃。晴朗更是一脸疲倦,眼睛半睁,就像随时倒地就能入睡。我仔细观察了她们俩,对比起来自己气色好得不是一点半点,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跟着同胞混的日子就是好,到安曼的当天晚上,托了苏媚和晴朗的福,跟着她们去蹭了一顿伊拉克烤鱼大餐。幼发拉底河里的鱼果然金贵,三条就要100美金,幸亏不用我给钱。我们都具有节俭的美德,也可能是长期做流浪女苦日子过惯了,吃剩的鱼也坚持打包带回来。
几个人里芳芳最勤劳能干,其次是我,剩下两个都懒得出奇。因为做得一手好菜,芳芳就成了我们的“厨娘”。当然这个位置也没人跟她争。她把剩鱼煮成了鱼汤,我们又连吃了三天,真正做到了物尽其用。
战地记者向我求婚?!
洛勃一直等着我到约旦,他说他准备第二天回叙利亚了,希望最后再见我一面。我施施然地赴约了,我们在咖啡馆里坐下,洛勃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他神情恍惚,一直在紧张地抽烟,我们拉了会儿家常,不知怎的就扯到了生死问题。
我想洛勃马上要重返战火纷飞的叙利亚一定感到很压抑,决定说一番话鼓励他。我说战地记者是个非常崇高的职业,冒着生命危险报道真相,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才能担任云云。
洛勃打断我的话,说:“我爱我的职业,我不怕死。”他看了我一眼又马上把头低下,“但是我怕老。”
“谁又会不老呢?”“总有一天我会老得拿不动摄像机,我害怕这个。”“你为什么要思考这个呢?”我心想洛勃还是先考虑他能否活着走出叙利亚比较实在。
“有一天你也会老得不能像现在这样到处跑,难道你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变老是规律,我接受它。”“如果还是一个人呢?”洛勃盯着我的眼睛问。他把我问住了,我一时半会儿答不出来,又老又孤独的生活的确听起来很凄凉。
“你有男朋友吗?”他突然问。
我怔了一下,洛勃平时从不打探别人的隐私。“你有想过结婚吗?”他又问。“这个重要吗?”我感到有点恼怒,洛勃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这种问题不都是邻居大妈问的吗?谈话就这样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我和洛勃一路散步回去,他一直送我到巷子口,我挥手跟他道别:“保重啊,洛勃。”回去后我打开电脑,发现洛勃之前在网上给我留了一条言,他说:“我们结婚吧。”我惊讶得嘴巴半天都没合拢,我们只是在路上碰到的旅人,短暂相处了几天,彼此完全都不了解,怎么可能结婚?我该怎么回复他呢,回复“谢谢”好像不对,回复“你真有眼光”好像也不对,吴苏媚在一旁起哄说:“结啊结啊!为了荷兰护照啊!”我白了她一眼,把电脑关掉了。
一段时间以后,我从别人那里听说,洛勃潜入了叙利亚战乱最严重的地区哈姆斯,在返回大马士革的途中被抓住了。被严刑拷打了两天,搜走了全部的东西后被遣送出境。但是洛勃还是把照片带了出来——在他被抓住的前一刻,他把相机的记忆卡吞到了肚子里。
在此向所有的战地记者致敬。
异乡小年夜
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我去了以色列驻安曼大使馆。使馆安检严格,进去之前先要搜身,耳环项链统统摘掉,连圆珠笔也不许带进去,然后还要过第二道安检。以色列和周边的阿拉伯国家关系恶劣是众所周知的。
过安检时,一个戴着墨镜的帅哥翻看我的护照。“你去过叙利亚和黎巴嫩?”我点点头。“在那里有朋友吗?”我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这个问题是个陷阱,摇头否认。“你在那里这么久一个朋友都没有交到?”我使劲点头。“有没有人叫你带什么东西去以色列?”我又摇头。“让我说清楚点,有没有人叫你带武器进以色列?”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好吧,进去吧。”帅哥终于放弃了。拿号填表交照片,排到一个男签证官的窗口,我走过去,签证官指着台面上的话筒叫我拿起来,我们俩各自拿着话筒,中间隔着一块防弹玻璃,这场面活像去探监。他简单问了我几个问题,诸如“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去以色列”等,我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如果你到了以色列,你会去西岸地区(巴勒斯坦)吗?”
“当然不去。”我正气凛然地回答。傻瓜才不去呢,我心想。签证官叫我把护照留下:“明天早上会电话和你联系。”
第二天一早,旅馆的电话准时响起,电话那头是以色列大使馆,他们告诉我,我拿到了以色列的签证。安曼下起了小雪,这是我旅途中看到的第一场雪。记得刚出门那会儿,朋友们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答:“9月就回来了。”谁知长路漫漫,一不小心就走过了新年。
苏媚去了达纳,她总是扮演着急先锋的角色,她说达纳还不错,于是我、芳芳还有晴朗紧随其后也去了达纳。
达纳是在安曼边上的一个小村庄,其实连村庄也算不上,就是坐落在峡谷里的几户人家而已。我环顾了一圈,觉得景色平平,倒是旅馆装饰得挺别致的,比我们在安曼住的那个潮湿简陋的小旅馆好多了。达纳因为徒步而闻名,它是约旦一条经典的叫“国王之路”的徒步线中的一站,深受偏执地热爱着徒步的德国人的喜爱,然而现在正值冬季,鲜有游客。
到傍晚时分,太阳渐渐西沉,我看到了旅行至今最美的日落。暮色中的山丘被染成了金色,在太阳坠入地平线的那一刻,整条地平线就像横亘在苍茫大地和漆黑的天空之间的一道金色的光束,天空一闪一闪地亮着星星,达纳的日落美疯了。
旅馆提供包餐服务,一顿晚餐3第纳尔,虽然这边不少国家的货币都叫“第纳尔”,但约旦第纳尔可是比欧元还要贵的货币!我们有先见之明地从安曼背了大饼和巧克力酱过来。达纳的夜里奇冷无比,我们三人就像三只寒号鸟一样蹲在地上啃着大饼打哆嗦。
今天是国内的小年夜,晴朗想家了,她说她不明白旅行的意义是什么,吃着大饼缩在一个小山村里,连个鸡蛋都弄不到。我倒是已经不在意了,热闹的世界固然好,但即使我在那个热闹的世界里,我的心仍然孤独,所以,搞不好是这个人烟寥寥的小山村更适合我,更像我的心。
雨中闯进“法老的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