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交付完了画像,李天问一行也将要离开松山书院。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院令亲送至山下,临别之时,终究难忍怀念之情说道:“多谢小姐苦心赠画,老夫很是喜欢,必当爱如珍宝,只是那幅残画对老夫弥足珍贵,不知小姐可否归还?”
李天问讶然了一下,便立即吩咐司青将锦囊取来,然后亲自交到院令手中,致歉道:“小辈惶恐,望院令大人海涵。”
“你都自称‘小辈’了,我这个长辈又怎能轻言责怪呢?”院令双手接回李天问奉上的锦囊,语重心长道:“若非后继之人,你怎会承他衣钵,有如此画风和造诣。只是没想到你这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竟也后继有人,而且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你也应该瞑目了……”
听此言,李天问躬着的身子不免又弯了几分,更加谦逊有礼地静候院令的训言。
“人老多情,不料老夫在这年衰岁暮之际还有幸得见故友高徒,多有失礼。”院令抬手拂去了脸颊上的泪痕说道。
李天问依旧不作声,反而将头压得更低了。
那院令已是古稀之年,红尘早已看破,怎能不知李天问这般模样所示为何。于是,长叹一口气道:“老了,齿落舌钝,怕是这脑目也模糊不清了……”
看着那老院令老迈龙钟地一步一步抱着锦囊迈着石阶离去,李天问不由得热泪满眶,心中滴血。
很久以前,在李天问还是莫主之时,曾携着三千坛美酒前往竹江馆拜师。或行、或立、或走、或坐,整整三日,李天问寸步未离那茅屋。就这样,三天饮罢百坛美酒,才逼迫那嗜酒如命的丹青妙手明固画师出门相见。
两人相顾无言,却暗自较劲,相比饮酒,明固虽然是已知天命之年,却仍旧人如其名,是一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他没有想到的是连饮三日美酒的李天问依旧神思清明,最终自己“千杯不倒”的英名居然输给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
次日,明固画师酒醒,却眼看着三千坛的美酒只剩下不足一千坛,而李天问依旧云淡风轻静坐在院中自斟自饮。明固终于难捱心疼,便首先出口答应了李天问的拜师之求。
“那个拜师的人当真独自喝下了两千坛酒啊?”李君玉大惊道。
李天问喷笑道:“自然没有。那拜师人酒量虽好,但也并非神人,那般牛饮,即便不醉死,也得撑死不是。所以啊,他偷偷命人私下运走了数百坛,再加上一开始并未有三千坛之多,自然最后连一千坛都不足了。”
为了骗过李君玉自己在松山书院门口与院令迁延之事,李天问不得不隐去了名讳,将自己当初拜师学画之事当成个故事般讲与了他。岂料这个孩子,竟然听上了瘾,一路上不闹着骑马,却赖在马车中一直嚷着李天问给他讲故事。
“玉儿,快些出来,让你姑姑好生歇息一番,莫要累着了你姑姑。”李博在车外喊道。
李君玉紧拽着李天问的衣袖,嚷道:“我不要!马车中多无趣啊,我要陪着姑姑,给她解闷。”
“我看是你姑姑给你解闷才是!若是累着你姑姑,看我……”
李天问掀开车帘笑道:“大哥莫要小题大做,反正已快到长安,让玉儿在车里待着又有何不可呢?好好骑你的马吧,不要来扫我们的兴致了。”
封住了李博啰嗦的嘴,李天问复又与李君玉玩笑起来。不过毕竟是有痼疾缠身,这力不从心,不久李天问便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姑姑……姑姑……”
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喊声,李天问猛一醒来,略微一听便立刻笑迎于面,叫停了马夫,赶紧撩衣下车,奔向远处策马而来的少年,口中还高兴地喊着:“宗儿……宗儿……”
看着李承宗面色通红,肤色冰冷,想必是在外冻了很久,李天问不禁心疼不已,赶紧带着他坐上了马车。
看见父亲尊称他为郡王殿下,又看着姑姑对他宠爱有加,李君玉对面前的李承宗渐渐不满起来。
“宗儿,你怎知我今日回来啊?”
李承宗轻笑道:“并非宗儿知晓姑姑的行程,而是我每日都在此等候半日,今日不过是碰巧罢了。”
“每日?这寒冬腊月的冻坏了怎么办?”李天问说着便抓起李承宗依旧冻得通红的双手为他哈气取暖,还佯装生气道:“你这般任性淘气,可曾完成了我临行前布置给你的功课?若是没有,那今日这个苦肉计我可是不吃的哟?”
李承宗从披风下掏出了《论语》,摆在李天问面前,自信道:“琴棋书画,姑姑随便考查便是。宗儿不会让你失望的。”
李天问伸手轻理着李承宗的发髻,一举一动都无限宠爱,这让李君玉的不满妒忌之情更加水涨船高。李君玉故意挪动自己的位置,紧挨着李天问,这倒是提醒了她竟然还没有为二个少年互相引见。可是引见后的效果并未有些许改善,两个人你骄我傲,谁都不愿向谁率先示好。李天问望着这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虽有些无奈,但更觉极有意思,便暗自偷笑,并未开口说破。
将军府从未有过今年这般人口齐全,人丁兴旺之景象,全家上下热热闹闹过了一个新年,还彻夜守了岁。李天问终于体会到了年节的幸福与充实,忙碌与辛劳。
年后,李天问便已年满十八,在京城这般年龄尚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还真是屈指可数。经过商议,李世绩便在朝中放出了话风,可是上门求亲的人还真是为数不多。一可能是大家对这位将军府的闺中小姐尚未谋面,不知她是美是丑,不敢贸然上门求亲;二便是这李世绩持身中正的态度,对于现在党争日趋明显的朝廷,谁愿白瞎一个贵公子娶一个将来有可能失势将军的女儿。
春来日暖,李天问正在院中悠然沏茶,便有侍女火急火燎地跑来禀告说是夫人有命让她前厅奉茶。仔细询问一番,李天问方知原来是礼部侍郎韦义节携子前来拜见。这礼部尚书之子乃是太常寺少卿,大哥的顶头上司,名为韦文凡,当朝皇帝宠妃韦氏的本家,曾与女扮男装的李天问在临英阁有过一面之缘。
韦氏父子乃是朝中臣工,此番前来有父兄相迎款待也就是了,母亲竟然特地派人前来知会自己前厅奉茶,如此郑重其事的扫榻相迎,这其中的缘由李天问自然不言而喻。
尽管李天问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是韦氏父子二人身为礼部中人,待人接物皆是君子之风,彬彬有礼,人家既已携诚而来,身为将门之女的自己又怎能有损父兄的脸面,驳了人家的诚意。
于是李天问款款莲步行至前厅,大家相互寒暄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所有的焦点全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虽然这样的小场面对李天问来说很是微不足道,但是她的心依旧被屋中摆放着数十箱的聘礼所紧张起来。
拜过父母双亲以及兄长后,李世绩指点道:“天儿,快些来见过你窦伯父与表兄。”
李天问先施一礼,而后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杯盏,以客为主,亲自奉茶。
韦氏父子看着面前姿色超群的李天问,惊为天人,尤其是韦文凡,他没有想到当初芝兰玉树男子装扮的李天问,今日褪去男装竟是这般的纤姿绰约。更没有想到当初才华横溢的才子,今日竟成了娴静端庄的佳人。他不禁看得出神,竟险些失了他们父子二人这礼部中人的面子。
“果真是倾国倾城之貌!”窦叔德不禁赞道,转而又埋怨道:“老兄你有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干嘛总是瞒着,若非大贤侄提及,岂不错过了咱们两家这上天促就的姻亲之谊……”
“韦大人说笑了,哪是我有意隐瞒,小女自小离家,我们也是最近才得以团聚。天问在外漂泊多年,我与内人还想多留她两年,好好弥补我们做父母的亏欠。”李世绩婉拒道。
“老兄这话就错了。所谓女大不中留,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咱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而今老弟我亲带犬子登门拜访,又见到了天问贤侄女,你看他们二人是多么地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老兄若是实在不舍女儿,想要多留上两年,也未尝不可,毕竟可怜天下父母心嘛,不如今日咱们两家先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如何?”
不愧是礼部中人,这八面玲珑的为人处事果然让人难以抗拒说不。
“世伯言之有理。爹爹不如……”
李世绩伸手示意李博禁声,打断了他的下话。知子莫如父母,女儿一脸的不愿意,却仍然礼数周全的侍奉在侧,既然女儿都这般顾全父母的面子,父母又怎能不顾念孩子的心意呢。可是即便李世绩打住了李博的“帮腔”之言,却不能拂了窦叔德的面子,只得任他“好言”劝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