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战无措高喊下,李世民已然疾驰追了出去。
心想着马也有眼睛,也是个生命,应当懂得避开那些危险,朝着平坦的路奔跑,而自己只需要紧拉着缰绳,不被摔落就好,可是冲出去后李天问才知道,为什么会有“悬崖勒马”这个词。
“天儿,别怕,把身体压低,尽可能抵得趴在马背上……”李世民在背后呼喊着。
李天问本就是一个越打压越强势的人,虽然五脏六腑都被颠的乱七八糟,即便此时此刻自保自救才是第一要义,可是李天问还依旧斤斤计较那个出入中军帅营的女子,依旧记李世民的仇。
真是一匹烈马,无所顾忌地冲进树林,使得李天问的手臂被树枝刮伤,这时的她才如梦初醒。不过弄醒她的不是伤痛,而是那套衣裙划破的声音,李天问牙关一咬,拔下发簪便狠心从马背上翻滚下来。不过此时此刻,李世民也渐渐逼近,看见李天问如此作为,他也顾不得许多,施展自己的轻功,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就这样拥着她滚落草丛。
李世民护着李天问被撞在树干上才停止了这场翻滚追逐。李世民在稍稍平抚了一下身上的疼痛感后便立刻发现怀中千般万般保护的人儿竟然微闭着双眼,似乎已全然没有了知觉。
“天儿,天儿……装睡在床上就可以了,不要在这里,你会吓到我的。天儿……”李世民多次呼唤下无果后,便赶紧抓起李天问的手腕略微一诊,大惊失色。匆忙叫来自己的战马,抱起李天问便匆匆赶往硖石堡客栈。
老远李战便看见李世民拥着李天问跨着战马扬尘而来,看着身边这一群怒目而视自己的人,李战终于大呼一口气说道:“看吧,你的妹妹回来了,你们的大小姐也回来了,早就告诉你们没事的,有秦王殿下在,她能有什么事啊。不过这个丫头,的确欠乏管教,怎么能这么无法无天,若不是秦王……”
“快!司青、美蓝,马上拿药过来!”李世民抱着人事不省的李天问冲进客栈。面对这样的情景,李战再次无言以对,可是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现在跟李世民一样害怕,怕的无言以对。
司青将改过名字的回阳丹拿过来硬塞进李天问口中,战战兢兢说道:“小姐,这是续元丹,你亲自改的名字,你快吃,吃了就好了。”
可是丸药依旧在李天问的口中含着,无论司青怎么跟她灌水,还是无法下咽。
“怎么会……这样,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会……”
“哭什么!”李世民骂住了美蓝的哭声,然后夺过司青手中的水大饮一口便嘴对嘴为李天问渡水送药。
所有人都想拦些什么,可是谁都迈不开那一步,张不开那张嘴。因为就在李世民刚才斥骂美蓝“哭什么”的时候,大家都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泪光,还有那颤抖的双手。
续元丹的药效是很明显的,但也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依赖的。凭借续元丹的功效,李天问已经多偷生了一年,安然无恙的一年。可是那魔鬼般的丸药已经由最初的一颗变成了三颗,以后还会渐渐增多。
李天问很快恢复了神志,她微眯着眼睛看着李世民,像是没有走过鬼门关一般若无其事地问着:“世民哥哥喜欢她什么啊?能歌善舞,还是舞刀弄剑?能自由出入军营,想必是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或是侠女吧?不过,既然军中将士对此颇有贰言,或许是周边镇上哪个舞楼歌坊的艺伎名伶吧?她……”
“我发誓,”李世民打断李天问的猜测接着说道:“我发誓那个女子什么也不是,我发誓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许女子进入我的营帐,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为此担心,我发誓……”
“为什么要发这么多誓言呢?”李天问笑道。她起身盘坐在李世民对面天真无邪地说道:“我不想听世民哥哥的誓言,我要听三宝给我讲那女子进出军营的来龙去脉。”
李博、李战两兄弟听到天问如此言语,便赶紧撩衣,欲要下跪请罪,可是李天问立刻阻拦道:“两位哥哥不必如此胆战心惊,秦王殿下宽仁是不会怪罪的。你看刚刚天儿装病任性他都没有生气,是不是啊世民哥哥?”
即便再言其他,两个人依旧四目相对,并未有一刻的眨眼转思。李世民深知自己面对的那双眼睛是多么地坚毅,多么地惑人,多么地让人不可抗拒。于是嘴角微扬,吩咐道:“是,你们都下去,三宝留下就好。”
听过了三宝忐忑不安的一番叙述,李天问起身站在铜镜前担忧地查看自己的服饰。李世民也随之起身笑言道:“可听明白了,是否还需要我亲自再解释一遍?”
“明白。她喜欢你,你并不喜欢她,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只是,可惜了这套衣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补好……司青,美蓝你们二人进来。”李天问唤进了侍女,便走进屏风后更衣换装,神色极为忧郁。
李世民不顾司青的躬身请退,高声道:“我可以再送一套一模一样的,天儿不必……”
“不一样的。我一定会缝补好这套衣裙,不会辜负世民哥哥这番好意的。”
“但愿你不会辜负的不只是这番好意,而是我的心意。”李世民无奈地自语道。
刚出房门,李博、李战两兄弟便再次跪地请罪,两个人一搭一唱,一个将李天问批得一无是处,另一个又则全力请罪保驾。李世民望着房门笑言阻道:“你们不必如此,本王根本就未生天儿的气,更不会因任何事责怪于她。”
秦叔宝快马加鞭赶至客栈,在李世民耳边低语了几句,紧接着他便如坐针毡般等不到李天问整装出来便拿出自己的王佩交与李博,吩咐他一路好生护着天问,便匆匆离去了。
大战一触即发,李天问也自责竟然没有顾全大局,耍性子给秦王再添烦忧。可是她此番如此接近秦王的帅营若不偷跑来看上她的世民哥哥一眼,恐怕年后就再不能以未出阁女子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了……
本就早出发了些时日,所以即便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李天问与大哥还是提前到了松山书院。
松山书院建落在崇山峻岭间,这里地处南方,松柏森森,秀竹郁郁,芳草青青,气候宜人,不似外面冰天冻地。李天问随着李博在院中师长的带领下行走在堂廊之间,恍如多年前漫步在南诏宫廷,那般惬意舒适。
授业阁在山岚深浓的山顶上,气魄恢弘的书堂盖得古色古香,即便驻足远望也可感受到这百年书院讲堂的庄严肃穆。
风尘仆仆的多日羁旅劳顿,本来受书院中人的安排李博一行应当先好生休息才是。可是心急火燎地想要见自己侄儿的李天问哪能安坐客隅休息,早就偷偷带着两名侍女前往授业阁了。
脚不停歇地跑到授业阁窗下,看见几十个英姿勃勃的少年在专心致志听老夫子讲些孔孟之道,李天问真是佩服死这些莘莘学子竟能如此专攻这些经史子集,不过也实在是心疼这些孩子早早便失了童趣,没了年少的莽撞激情。
正在李天问踮脚仔细打量堂上的学子时,身后一袭白影冲来差点撞倒了她,幸亏来人眼疾手快伸手拦住。
“这般瘦弱,难怪风一吹就倒。”那少年嘴角微扬,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似是在有意调戏李天问。
正当大家缓过神来,想要问责这位少年时,他早已飘然不见人影。李天问赶紧稳定了心神再次隔窗而望,那位少年早就大步流星地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书案后。
不知是他脚步轻盈,奔逸绝尘地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还是大家早就对他这样的行径司空见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他就静静地坐下,翻开了书卷,开始认真听讲起来。
“那个少年太过无礼了,竟然在学堂外如此言行无状,真是有辱……”
“还好没有被大哥教成书呆子,玉儿明眸锆齿,英俊非常,果然是我将军府的后人。”
“就是刚刚跑进去的那位小公子吗?”司青赶紧踮着脚多看两眼继续说道:“眉目果然与大公子有些相似。只是小姐也未免太过宠爱而失了逻辑,小公子虽然芝兰玉树,但是将军府的后人也得有些将门虎子的威仪才好啊,哪有因为长得好看就说是将门之后呢?”
李天问笑道:“我的确宠爱我家玉儿。虽说虎父无犬子,将门中人难道就应该整日舞刀弄剑,玩枪耍棒的吗?我家玉儿能这般顽笑聪敏,还这般容貌长相,不愧是我李家的子孙啊?简直甩了那些京城纨绔子弟一百条街啊!”
司青、美蓝相视无奈一笑,简直被小姐这般主观宠爱李君玉所折服了。
正在李天问仔细观望李君玉案几下偷玩九连环的时候,李博尾随着几个老学究气冲冲直奔书堂而来。顿时恭肃严谨的学堂瞬间成了闹市。
“李君玉!你老实交代你刚刚去了哪里?老夫的这幅画像可是被你所毁?”一位白须老头怒斥道。
“院令的想象力真可谓是天马行空,您的书房明令禁止不准外人进出,我哪有那个本事可以毁坏这幅大家墨宝。”李君玉彬彬有礼地答道。
那位被称作院令的老学究依旧怒不可遏,斥责道:“除了你,还会有谁这般整日玩世不恭,肆无忌惮……”
李天问立在远处,身为旁观者清清楚楚地看到李君玉抬眼稍稍瞟了一眼前几排的几名学子,不过他紧握着拳头,闷声不语,似是有意在忍耐着什么。
李天问也打眼顺着望去,就在前排有几个少年在洋洋得意着。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吵闹,他们竟然不像其他学子般充满好奇与观望,而是正襟危坐沾沾自喜着,似乎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尽在他们掌握和意料之中。老江湖的李天问自然便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只是身为局中人的李博确是另一番看法。面对院令的愤怒与其他夫子的诘责,再加上儿子早就在自己心中“臭名昭彰”,李博二话没说,走近后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李天问从来没有见过李博行事如此臆断与狠心,李君玉也是默然无语,扔下一个绝决的眼神便跑出了学堂。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停在一片紫草前,李君玉转身问道。
李天问嫣然一笑,说道:“你那么聪敏,应该知道我是谁,更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你。”
“我想家。”李君玉像个孩子般蹲在地上,带着泣声说道:“不过看来我又回不去。”
“谁说的?姑姑带你回家。”朝那伤心的孩子伸手,将李君玉从地上拉起,看着他带有疑惑的眼神,李天问继续说道:“术业有专攻,松山书院传道授业虽好,但也无法为你解惑。姑姑听你二叔说,你酷爱作画,我已经在府上为你备下了六十四色的颜料,你母亲还为你请了京中最负有盛名的画作大师,此番回府,即便年后复学,我们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没有损坏院令的画作……”
“我知道,”望着那惹人怜爱的李君玉,李天问轻抚着他的发髻,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我家玉儿太过优秀,遭人嫉妒了。”
“您这般信任我?”
“难道爱画成痴的人会忍心毁坏那幅可传世的丹青大作?人不可有傲气,但不能无傲骨。你刚才没有撒泼打诨这很好,但是任由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也太过懦弱。你放心,离开之前,姑姑一定会帮你澄清,好好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
“姑姑……”李君玉扑上来紧紧抱住李天问,撒娇道:“难怪二叔说我的秉性最像姑姑,还是姑姑懂我。玉儿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玉儿真的好想回家啊……”
李天问真的是大开眼界,竟然还有比自己更会撒娇使性的人。不过李天问还是清醒了下脑子,推开李君玉,双手插腰,故作生气道:“虽说今日你有些委屈,不过姑姑还是得骂你一骂。”
“玉儿恭听教训。”李君玉嬉皮笑脸道。
面对这样可爱的侄子,李天问终究没有维持住严肃的氛围,便莞尔一笑伸手拉住李君玉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第一便骂你鲁莽冲动,有口无言。各位夫子俱在,你有什么委屈说出来便是,他们皆是长辈,又崇儒重文,必然不会对你一个孩子大施拳脚,你这般一走了之,岂不是默认了那些人对你的栽赃诬陷?”
“姑姑你知道是谁?”李君玉讶异道,可是转念一想便难过道:“姑姑第一次见我便知我,信我,可是父亲与师长却……”
“这就是我对你的第二骂。狼来的故事你并非不知,他们之所以对你有所误解还不是平日里你言语行事无状的缘故。尊师重教,孝顺父母本就是人立世之本,他们训责你,是为你好。难道你没有听过打是亲骂是爱这句俗语?”看着李君玉渐渐有了些悔悟之心,李天问便劝说他向李博及各位父子赔礼致歉,岂料这个孩子却固执地只向各位师长致以无礼之歉,而对李博却无半分歉意。
不足两日,在司青、美蓝的威逼利诱下,那些栽赃嫁祸李君玉的学子便纷纷自行前往院令那里请罪认错。说是那幅画是他们偷采了李君玉种植的紫草,压榨成汁,故意泼上去的。眼看着毁了大作的罪魁现已自首,李君玉怒打道:“你们怎么欺负和羞辱我都可以,那可是明固画师的大作,你们怎么忍心……”
看着那幅“五彩缤纷”惹人心疼的大作,再看看在座所有人的心疼与无奈。李天问仔细打量着这幅画笑道:“我学过一些颜料制作与萃取之术,想来应该可以将这画上泼洒的颜料去个七八分。”
“小姐的意思是可以还原这幅画像?”那个院令眼睛突然一亮问道。
李天问单手顶着下颌,苦思良久道:“还原如初是不可能了,但我尽力保留明老的遗作。只是天问不自量力想要借此向院令讨个恩情。”
“我这松山书院也受过将军府赠金扩建之情,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若天问能保留下这幅画作,还请院令法外开恩,可以给这些孩子一次机会,让他们浪子回头。玉儿,你觉得呢?”
李君玉看了一下天问的眼色,躬身施礼道:“姑姑说得对,他们年龄尚轻不知轻重,还请院令开恩不要令他们退学离开松山书院。”
看着李君玉能以德报怨,大家都十分欣慰,当下便答应了李天问的请求。抱着那幅残珍回到房中,很快李天问的身边便围了一大堆人,大家叽叽喳喳,其实不过是再三询问和确定李天问的刚刚的话是不是认真的。
李天问无奈下只得拉着李君玉去往他的书房。那里果不其然除了文房四宝,还摆着大量的画具。反锁住了门,李天问紧接着便将那张残珍几番对折好好收了起来。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李天问的吩咐瞬间打消了李君玉的千言万语。
李君玉破天荒成了一个乖小孩,他乖乖听话不说不问,还认真仔细地充当李天问的下手。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太阳渐渐西斜,李君玉的吃惊与震撼越来越大,因为一幅崭新的画像逐渐成形,最后装裱,完美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简直是一模一样,姑姑,可以交给院令了。”
李天问摇头,晃动着自己累酸的手说道:“还不行,虽然画纸与颜料都是做旧了的,但仔细一看还是有些新,毕竟那幅画像……也有些年月。把它放在窗边,今晚就让山风好好刮上一刮,但愿这一夜的山风可以多多卷携着尘土,多多在这幅画上留些岁月的痕迹吧。”
李君玉简直就是李天问的开心果,拉着李天问的衣袖骄傲道:“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姑姑,玉儿是不是做得很好?”
“是做得很好,那就再加上一条,今天什么都没看见。”
李君玉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便勉强答应着。李天问知道他是故作如此,于是这姑侄俩相视一笑,似乎沉浸在这样的言语游戏中,玩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