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李世绩夫妇手足无措之下,外面小厮匆匆来报说是东宫汝南郡王前来拜见。
李承宗也并非第一次到将军府做客,可每次都是直接到后院李天问的住处,这次怎会突然来至前厅,还递出了“拜谒”的帖子。
正说着,一位气宇不凡的少年已经翩然而至堂上,众人皆躬身施礼拜见这位“难得一见”的东宫郡王殿下。
叫起了众人,李承宗恭恭敬敬地施以师徒之礼拜见李天问,独孤父子当即惊得哑口无言。
李承宗今日本是来求教的,不曾想一入府门便从司青、美蓝那里听说独孤父子上门提亲一事,当即递出了拜谒的帖子,转身来至前厅。他虽是一介十三岁的少年,但面如冠玉,品貌非凡。巡视了堂上一遭,便已知晓个大概,笑道:“李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李良娣与姑姑姐妹情深,明明有言说是上门求亲的人需要您拟一个名单送入东宫,由她与姑姑商议后择选,并且不准私收聘礼,今日您怎么忘记这般重要的事情,劳烦韦大人受累来此苦口婆心劝说一通呢?还是快些将韦大人提亲之事报与东宫吧,莫让尚书大人久等了才是。”
李承宗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一番尴尬,并不失任何人的面子。即便他刚刚所言有假,但是以他郡王之尊说出来,再加上李世绩正乐得解此无措之感,当下便命李博快马加鞭前去东宫将提亲之事报与李素问,这件事已然弄假成真了。
被李承宗从府中拉出来,李天问也难得自在,便寻了个裁衣铺子主仆三人改换成男装,觅得一处酒香沁人的酒楼,便在包厢中落了座。
连饮了三杯之后,李天问顿觉畅快之极,胸中的郁闷也减去了大半,便来了兴致问道:“四书五经你皆已烂熟于心,正史书籍你也读过不少,还有什么不解跑来问我啊?难不成是读了什么有趣的稗官野史想要来与我分享?”
李承宗也试着饮了一杯梅花酒,气愤道:“姑姑刚刚被逼婚,此刻竟有闲情逸致管我读书的问题了,你是不是也太大题小作了啊?”
“是你太小题大做了。虽然府中在为我寻觅夫家,不过爹爹和娘亲懂我心思,他们是不会把我随随便便嫁掉的。再说了二哥尚未娶亲,我身为小妹更不会早早就这般定亲的。不过刚才我的宗儿真了不起,三两言语便平息了一场风波,只是可怜大哥苦心为我牵线搭桥了。”
“他活该!”李承宗更加怒道:“谁让他多此一举了。”
看着李天问默默无言又饮了两杯,李承宗便知说错了话。自己一个小孩子都能看明白的事,冰雪聪明的姑姑怎会不懂。于是他赶紧笑言问道:“姑姑,你不是说过些时日要教宗儿谱曲作词的吗,所以最近我都在读一些杂歌谣辞。不过有一首《城中谣》,我有些不解,还望姑姑教我。”
“《城中谣》?你且读来听听?”
李承宗略微想了一下,便背诵道:“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
“这首歌谣的道理很浅显易懂啊,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是因为浅显易懂,所以宗儿才要请教姑姑,以免错失了这歌谣中的精彩之处。”
李天问攥着酒杯思忖了一下,讲道:“这首歌谣曾在西汉的京城流行过。歌谣中的‘城中’指的就是西汉的都城长安城内。这‘四方’就是指京城以外的各地。这首歌谣其实是用夸张的手法,讽刺了当时四方都模仿京城的装饰打扮,说明了当时不良的社会风气是受到荒淫腐化的上层统治者的影响而形成的。歌谣是以三组工整的排比句出现的,每组上句的‘城中’对下句的‘四方’,以城中流行‘高髻’、‘广眉’、‘大袖’,引出四方仿效而过之的‘高一尺’、‘且半额’、‘全匹帛’,这递进的语意更加突出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虚浮奢靡的社会风气。”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是说居上位的人有哪一种爱好,在下面的人必定爱好的更厉害,哪怕是不好的,错误的,他们也要上行下效,若是如此,难免不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难怪孔子说‘下之事上也,不从其所令,从其所行。上好事物,下必有甚者矣。故上之所好恶,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
看着李承宗怅然若失的样子,李天问笑道:“你能将所学融会贯通,有如此见解,着实不易。不过事有两面,也不尽然是‘楚王好细腰,起朝多饿死’的反例,也有‘越王好勇,其民轻死’的正典啊。宗儿,姑姑希望你能两面看人看事,就像‘上行下效’这个词它既可以褒,又可以贬,你不能一味地将一些人与事好坏两分。就像没有永远的敌人与朋友一样,你可明白姑姑所说的?”
“宗儿明白,这番话姑姑不止一次说过。我现在心思澄明,无怨无恨,日后言行举止也会再三谨慎,姑姑放心就是。”
二人正在厢房谈笑着,外面已经闹得是人仰马翻,一塌糊涂了。直到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破门而入,弄翻了桌上的珍馐美酒,还溅了李天问一身,李承宗才怒气冲冲夺门而出寻人论理。
“好大的胆子,是谁这么肆无忌惮竟敢打扰我姑……公子的雅兴!”李承宗差点忘记李天问的男装打扮而说漏了嘴。
看见李承宗与李天问相继从厢房而出,李君玉战兢兢地静立在一旁,极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可是他又怎么能瞒过李天问的火眼金睛呢。
看着李承宗一脑门官司想要兴师问罪,举止谈吐又不落俗,早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将事情经过再次火上浇油地讲了出来。其实不过是小事一桩,李君玉所在的一桌与裴寂小舅子刘卓所坐的一桌都点了这酒楼中最负有盛名的梅花酒,一边是贵不可言的豪门公子,一边又是人人生畏的京中霸王,这最后一坛美酒就明摆在堂中架上,该允谁着实难为了店家。店老板本想从中调停,这惹一边总比惹两边要好,于是前去劝说李君玉这桌的少年,岂知这帮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个个年轻气盛,哪肯吃亏。另一桌就更加自恃强权,飞扬跋扈地不肯让步了。这一来二去,便动起了手,李君玉他们人少势微,难免不被那些狗仗人势的人占了便宜。看着李君玉鼻青脸肿的样子,李天问便强忍着怒气坐在堂中,悠然自斟自饮着清茶。不过适才一个眼神令下,司青、美蓝此刻早已出手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了。
当刘卓手下所有的恶奴皆被打趴下时,看着司青、美蓝步步紧逼朝自己而来,他立刻奔向李天问怒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多管闲事向我的人出手,跟我作对?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李天问放下茶盏,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李承宗和李君玉,一个眼神又止住了这场打斗。走近刘卓身前,略微一打量,便耻笑道:“我当然知道你的身份,这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宰相的小舅子呢。”
“既知爷的身份,尔等还不快磕头赔罪,好生求饶,或许爷大度能饶了你们。否则,一个个都把你们送进京兆衙门的大牢,尝尝十八种酷刑的滋味。”刘卓傲道。
李天问无奈一笑,叹道:“这狗仗人势呢,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条狗得有自知之明,掂量的起自己几斤几两才行。”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骂我是狗!”刘卓虽然愤怒,但也畏惧李天问的侍从,不敢随意挑衅,便激将道:“若你自知有理,可愿随我同去衙门说理,是对说错,咱们让裴大人区处。”
李天问听此言一番好笑,俯首撑额笑坐在凳上。
李承宗也笑道说:“刚刚您还教我上行下效的道理,而今下行如此,想必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吧。只是适才他的这番话可真是的的确确印证了这上梁与下梁不仅外表歪斜,还是一水儿的枯木朽梁啊。”
李天问伸手与李承宗相击一掌,赞道:“宗儿果然聪明,能举一反三。司青,美蓝你们刚刚的赐教可漏了一人。”
说完,刘卓便被司青、美蓝他们打的满地找牙,可依旧嘴硬大骂道:“打狗还需要看主人,你这般出手伤我,他日我必十倍奉还!”
“谢你这般好言提醒。不过在下正是知晓了你的主人是谁,方要这般打你这条狗,以免你污了主家的门风。你们两个把握好分寸,好好教训一下这条狗让他务必忠心护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