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天问便带了司青、美蓝,随着李博向着南阳而去。
看见司青端着药碗再次端到自己面前,李天问只得无奈叹道:“这在家吃药,出门还得吃药,老天啊!难道我这一生就是亘古不变地吃药吗?”叹完老天,李天问还是被迫接下了司青递过来的药碗。看着两名侍女一旁嘲笑不言语的样子,李天问怒道:“别以为本小姐不知道你们两个合谋骗我的事情,让你们剪刀石头布选出一人来伴我此行,不想你们竟然暗渡陈仓,几十把下来,竟然都出得一样!若不是母亲忧心我的身体,威胁我必须带一个而去,我必定一个都不带!”
美蓝奸笑道:“小姐此行也可不去啊,那就听从老夫人的另一个方法,整日药浴驱寒便可。”
司青更加小人,明知自己怕闷怕苦,却欺负自己不会武功。李天问被点穴定在马车里不得动弹,每顿还得被迫吃药。这孔老夫子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箴言,李天问现在才有所明白。
正当李天问不停地唉声叹气之时,马车外响起了喧闹声,原来是自洛阳而来的难民在乞求李博施舍。
难民人数不多,大约有一二十人,他们衣衫褴褛,披头垢面,有些人被饿的已是奄奄一息,还有一些人伤口溃烂发肿也已命在旦夕。他们看到李博一行人的车驾,皆冲上来哀怨乞讨,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小厮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遏制住了前扑的难民。
因征兵而荒田,因荒田而饥饿,因饥饿而吃人的景象李天问从未少见。看那些人饥肠辘辘,此刻目露凶光,若极力将他们赶走,怕是易子而食的悲惨场面必然发生。李天问望着那嗷嗷待哺的婴儿再次动了恻隐之心。
“小姐,难不成你忘了旧事?这些人可是饿疯了的,你帮就帮了,万不可怜惜靠近。”司青赶紧阻道。
这前车之鉴李天问自然没有忘记,记得被迫担任莫主尚不足三日,曾重金收养自己的莫婆便带领自己前往西域古罗国。对那里的印象,李天问至今还记忆犹新,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寸草不生,毫无生机。李天问的马车刚至一破败不堪的土屋,莫婆便问她一路作何感想。
李天问回道:“静,静得可怕。一路走来,遍地白骨,再加上阴阴北风,一幅令人望而生畏的肃杀之象。”
可当李天问刚刚说完,一声凄惨的马嘶瞬间打破了这份宁静。乌泱泱成千上百的难民突现在马车四周,他们面色阴沉,凶恶恶地望着李天问,那神情比一个杀手更让人害怕。莫婆却安之若素,她将此事全权交与李天问处置。当李天问端着马车中的干粮准备下车时,莫婆却训斥道:“若是此事都劳你亲身力行,那么莫主的身份怕是没那么尊贵了,你也离死不远了。”
当时与李天问同来的还有司青与姜橙,听莫婆如此说,姜橙便先司青一步携着干粮下了马车。可就在这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难民见到姜橙所拿的干粮立刻目露凶光,每一个都想占为己有。顷刻间,所有难民都奔向一处,姜橙最终被踩踏致死。正当李天问被震惊地瞠目结舌时,莫婆再次云淡风轻地问自己的感想。
李天问细细思忖下,便热泪满眶地说道:“我错了。”
“且不论你因何认错,既知错,便还有些天资可继续但当莫主一位。”莫婆说道。
本以为此事已毕,岂料想那些难民缓过劲儿来竟朝着李天问所乘的马车袭来。他们杀马卸车,李天问几人瞬间命在旦夕。
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几百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杀退了难民。那些黑衣人便是莫婆派来的。
安身之后,莫婆训斥道:“未绸缪便随我入险地,此为一错;未识人便动恻隐之心,此为二错……”莫婆一口气连说了李天问八大过错,最后惩罚她半年内阅完天一阁万卷藏书。那时的李天问刚满六岁,字还未必认得全。
待稍长些,李天问才晓得其中厉害缘由。饿极了的难民连人都吃,岂惧杀人!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即便当时再多的粮食与衣物都无法满足他们,饿极的人已近乎癫狂状态,那时的他们只知道抢、夺,他们吃着碗里的还伸手锅里的,哪还顾他人的死活。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毕竟难民人数较少,张博所率领的家奴也皆会些功夫,自保有余,只是看到难民群众尚有襁褓婴儿在嗷嗷待哺,李天问当即心疼可怜,手便不知不觉伸了上去。
被司青拦住后,李天问立刻转身便请求李博杀马、卸车,再拿出所有干粮安抚这些难民,再就近寻一城池,重新置备车马干粮。李博当下便欣然应允了。
步行来至硖石堡,这里本是王世充在洛城西的据点,不过如今已被李世民派行军总管罗士信拔掉了。在这里,每行一步便可以听到百姓歌颂秦王仁义的话语,李天问嘴角微扬,听罢不禁有些引以为傲之感。
日落西山,天色已晚,李博便先找了一家客栈投宿,一应所需只得等待明日再来置备。待众人睡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天问便偷偷溜了出去,朝着唐军驻扎的大营而去。
本以为可以偷偷潜入营中,再偷偷潜进帐里,可以偷偷看一眼自己的世民哥哥。岂料唐营守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何况一个大活人。这月黑风高的,李天问只得在数里外的营门前徘徊。不过皇天不负苦心人,这大半夜的焦虑果然没有白费。就在不远处,给唐军运粮的马车正络绎不绝向着唐营而去。
李天问借着轻功,轻手轻脚地飞奔至最后一辆马车后,掀开布幔,将粮草偷偷拔出扔掉,留出可以足够自己藏身的位置,再偷偷潜入进去,而后耐心等着运粮的马车徐徐进入营中。
李天问一直在马车中蜷缩着等待这些粮草交接完毕,大约一个时辰后,四周静了下来,李天问才偷偷跑了出来,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迷香迷晕了看守粮草的一个小兵,换取了他的衣服,便开始四处寻找李世民的营帐。
帅帐,乃是中军之帐,凭着李天问的聪明自然很快便找到了所在。可是任凭自己身着一件军衣也无济于事,因为帅帐之门有重兵把守。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在无人注意下,李天问便拔下李世民送的紫罗玉簪将营帐划破,爬了进去。
本以为李世民已然安歇,里面应该漆黑一片,可是恰恰相反灯火通明的中军帅帐竟不见一人,李天问失落之余又庆幸无人发觉相阻,便开始大摇大摆地在帐中流连玩耍起来。
阵图、书案、令箭、文房四宝……李天问宛如可以看见李世民高坐帅案,指点江山的豪壮模样。那些残留李世民气息的一点一滴,一纸一笔,都让李天问悸动不以,爱不释手。继而转入内帐,一床一桌,极尽简单,朴实无华。李天问侧坐于床边,抬手抚摸着被叠放在踏上的常服,布料软绵柔滑,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的余温。辗转了半夜才有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虽未见到本人,但是李天问已经心满意足,她欣然躺在李世民帐中的床榻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便去会见了周公。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格洒进内室,李天问被这光线刺得揉揉惺忪的睡眼翻身意欲再次入眠,却看见了李世民身着薄薄的内衫侧趴在床边熟睡。李天问先是一惊,而后便侧卧着静静观看李世民模样。
他束发有些松散,面色微带疲倦,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覆盖着他的下睑,看起来让人既爱又怜。
李天问不禁伸手去抚摸那苍白的面颊,那通过指尖传来的体温让心脏都为之一颤。外面突传李战求见之声,李世民也渐渐脱离了梦乡,李天问面热心燥地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内忧外患”的局面,只得赶紧平躺假睡。
李世民醒来看见李天问依旧熟睡,不忍叫醒,只得帮她再次掖好被角,披上外衣,便向外帐走去。
听见李世民开口允见后,李战急匆匆入帐拜见,跪问道:“臣听闻昨日有一奸细借粮车之便混入营中,还斗胆僭越中军帅帐。大帅还称此人为‘天儿’,多番照顾,臣斗胆请问那人是否真的是臣的妹妹李天问?”
李世民自斟了一杯茶,润了润口,说道:“正是天儿。”
“这丫头简直是胆大包天!请恕臣不敬之罪。李天问!李天问……”
李世民赶紧示意他禁声,并拦住他前往内帐的脚步。悄悄看了一眼床榻,李天问依旧熟睡,便无奈冷笑了一下,转身斥责道:“天儿入本帅营帐是不知者无罪,可你这明目张胆地硬闯可是罪上加罪!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想必是彻夜行军刚刚回营,还不快些回去梳洗一番,稍后本帅自会召你与天儿相见。”
李战也自知失礼之处,不敢再稍加造次,于是只得躬身退出。
“这果然是装睡的人叫不醒啊,这外面闹得人仰马翻,我的天儿还能安然入睡,真了不起。”李世民坐在床边打趣道。
李天问兀的坐起来,扫视了一圈帐内,便拉着李世民的衣袖赞道:“还是世民哥哥聪明,一眼便看出了天儿在装睡。”
李世民看着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天问,却不忍责怪半句,只得无奈地勾了一下她的鼻尖,便笑言催促她赶紧起床梳洗。
李世民昨晚便差三宝预备好了侍奉李天问梳洗的侍女七人,不曾想却皆被赶出了帐外。李天问自幼便不喜人近身侍奉,若非司青、美蓝,外人是绝对没有这个机会的。李天问本就貌美无加,一番简单的梳洗后,已是如出水芙蓉。再点缀上李世民赠送的紫罗玉簪,更加是锦上添花。李天问兴冲冲从内帐跑出来,在李世民面前几个舞步身姿,让他得以更全面观看这套衣裙。
“这套粉襦锦袄的衣裙精致淡雅,在洛阳城,我可是一眼看中便命人依着你的尺寸重新做了一套出来。知道你不喜浮华,便将牡丹的绣图改成了寒梅,不曾想竟这般合适。正好临近腊月,权提前贺你生辰了。”李世民打量着说道。
看着这套作为贺礼的衣裙,李天问想到数月前,李世民才命人快马加鞭送来暗藏心意的糕点,而后又明明白白向父亲提过了亲,她现在好怕李世民再次说出有关男婚女嫁的事情,于是赶紧问道:“为何不绣成水罗兰呢?那样的话跟世民哥哥送天儿的玉簪岂不正好相配?”
“你不喜欢这寒梅?”
“梅花傲雪独立,其性情最为坚忍不拔,天儿很是喜欢。只是这玉簪是世民哥哥送我的第一件生辰礼物,与我意义重大,所以天儿才会……”
李世民越听越心有不安,急忙打断道:“这簪子与你不甚相配,他日世民哥哥会送你更好的,还是不要戴了。”
李天问赶紧退后躲开了李世民拔簪之举,说道:“天儿喜欢这玉簪,更喜欢这套衣裙。你看天儿穿上多合身啊!只是世民哥哥是怎么知晓天儿尺寸的呢?”
这一问打断了适才所有的对话,李世民瞬间语塞,面红耳赤地盘坐在案边,只有一个劲儿地如牛饮水。
李天问对这样的尴尬局面并非浑然不觉,两个人曾那么咫尺相卧,再加上李世民为人处事那般细腻,肯定早就把自己看得透透了,只是李天问还只得对此装作一无所知,便赶紧开口顾左右而言他:“既然世民哥哥送给我这么精美的一套衣裙,那天儿就为世民哥哥束发作为回礼吧。”
轻手拨弄,十指穿梭,不消半盏茶的时间李天问便束好了李世民的发髻。如此这般得心应手,并非李天问心灵手巧,而是太过熟练了。
待李天问安心用罢早饭,李世民才差人唤李战前来。
果不其然李战一入营帐便气冲冲直奔李天问而来,还口中斥责道:“你这丫头越发胆大包天,竟敢闯入军营胡闹……”
“我没有胡闹!”李天问气冲冲躲在李世民身后说道。看着二哥畏惧秦王的身份地位不敢动手动口,再加上李世民悠然自得的喝茶不置与否,李天问更加涨了气焰说道:“我没有胡闹,更没有硬闯,我只是想二哥了,也想世民哥哥了,才会凭借着我的智慧偷偷溜进来的。秦王殿下都没有怪我,二哥你竟然敢怪我啊?”
“你……”李战怒冲冲伸出去的手指面对李世民还是缩了回来,只得无奈地说道:“大帅,您太纵容她了。这军营重地您留女子过夜也不是第一次了,现在营中已有不满之音,天儿会给您惹麻烦……”
“是谁在肆无忌惮地信口开河?”李世民将茶盏狠狠地摔在案桌上,即便不拿余光略微一瞟,他也可以感觉到背后那双明眸射来的寒气。
李天问面无表情地离开李世民,闷闷不乐道:“大哥还在硖石堡的客栈等我,再不回去就得挨骂了,二哥你送我好不好?”
“我来送你。”李世民撩衣起身,可是轻轻抓起李天问的手腕却被她狠狠甩开。
李天问头也不回地大摇大摆走出了中军营帐,横眉冷对千夫的指指点点,依旧默默无言地一步一步走着。或许是昨晚走得路太多,脚上已经磨起了水泡,才会这般疼。可是她不想让自己的世民哥哥和二哥知道,她忍着痛,还是想着那个第一个在李世民营帐中过夜的女子。突然,她像发疯般抢了身边的一匹马,策马奔驰了起来。
“天儿!天哪,她不会骑马……”